大黑牛哼哧出热气，蹄子撩动向前，板车便再次行驶起来，木车轮随之滚过官道上的石子。

陆承渊随着车身摇晃了下，刚刚坐稳，就听李二难掩赞叹道：“看不出来啊，承渊兄弟还会刺绣这么精细的活，可真是让我佩服！”

浑厚的大掌拍在陆承渊的后背上，李二咧大了嘴，边笑边拍着，那力道堪比万钧，陆承渊一时没忍住，差点呕出口血来。

“还行还行。”嗓音都变得沉闷了些，仿佛卡了口血气在喉中。

“欸！谦虚什么！”李二眯缝着两眼，不大满意陆承渊这般的自谦。

这时拖着木板车的黑牛忽然走得歪了些，偏离了道中。

李二不得已放弃了还要继续拍打陆承渊的动作，伸手去拉牵着大黑牛的绳索，才使得陆承渊逃过一劫。

牛车重新走回到正路上，李二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嘿嘿笑道：“刚才那两人说城里在办个什么比赛，既然承渊兄弟问了他们如何报名如何参加，想必是很有信心入围前三的。”

“我……”

李二抢在他之前，高昂叫道：“我先预祝承渊兄弟夺得第一！到时候回了村里我也可以跟他们好好吹嘘一番，我兄弟在城里大杀四方，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说到兴起处，李二还用手在空中不停砍动，好像陆承渊要参加的不是刺绣大赛，而是什么砍人大赛。

陆承渊抿唇默了默，懒得再纠正李二的话，目光投向前方已显现出轮廓的云城来。

这比赛他确实要参加，名次在他心里算不上什么，重要的是入围前三会有一两银子。

在村中凑钱那会，陆承渊才终于明白村里人到底有多穷，一听他是来借钱的，不是直接关门，就是借口推脱。

好不容易东借西借，手里有了点钱，可也不过十来个铜板。

于适跟他说，要买的药材加起来最起码也要一两银子。

这个数对于现在一穷二白的陆承渊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所以来云城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挣钱，好在老天可怜他，让他听见了今日要在云城中举办的刺绣大赛。

虽不知道这古代人的绣技如何，比赛的评委又是怎样的标准，但陆承渊很有信心可以用所学的湘绣打进前三，获得买药的一两银子。

他攥起拳，眸光里满是坚定。

为了能尽快治好崔景晏，他一定要努力赢下这场比赛。

牛车晃晃悠悠，逐渐拉近与云城间的距离，官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多身着布衣，还有马车排在城门前准备入城。

陆承渊扫视着这一切，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马车轮毂压过土地的动静，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陆承渊心里的不真实感。

自穿越到此，他一直待在那个破败的小山村里，接触到的人都是一成不变的，所以陆承渊总有种说不出的梦幻感觉。

直到眼下站在云城那高耸似要抵达云端的城门前，陆承渊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唯一可以做的是在这个地方把自己的一生平稳走完。

只是不知谁又能陪他走完这一生。

“走啊，承渊兄弟，愣着干什么呢！”李二猛拍了下还在出神的陆承渊，喊着他往前走。

因着城门处要例行检查，二人便早早从牛车上下来了。

进门的流程都还算顺利，李二要去给他媳妇买吃食，陆承渊便与他确定好什么时辰在哪儿见，之后就在城门口分别了。

陆承渊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繁华的一切，一时竟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不知所措，好在他很快回神，早前他在茶摊那里问出了比赛的地址，只是不认得路，便就近找了个摆摊的摊贩问了问。

弄清方向后，陆承渊就朝那处慢慢走去，因着脚伤他走得也不快。

渐渐的，身旁的人忽然多了起来，看方向跟他去的是一个地方。

陆承渊忽感不妙，在惴惴不安中到了那举办刺绣比赛的地方。

是个十分阔气的大宅子，朱红色的宅门大敞着，往里看视线却被块白玉雕成的影壁所挡住，当真是富贵泼天。

前来参加比赛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男女老少都有，把这座宅子围得是水泄不通。

这会已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热气困在其中，透不出去，导致这温度不仅不输正午反而远超于它，不少人都已汗流浃背。

有人边抹着汗，边不耐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

“从早上我就在这儿等着了，这比赛到底还办不办？你们宋府的人能不能给个准话！”

不满的声音一个个冒出来，就跟热锅上的油，很快就炸开了。

陆承渊静静观察着，忽然鼻尖拂过阵淡淡的香气，紧接着便有人在身旁开了口，“郎君好。”

男子的声音不偏不倚独独往自己的耳朵里钻，陆承渊偏了头，指着自己疑道：“你叫我？”

“对。”男子浅浅点头，头发半披在肩上，说话时文文弱弱的，肤色偏白，容貌清秀，只眉眼天生上挑，平添了几分妖冶之气。

“我也是来参加这宋府举办的刺绣比赛的，只是我来的有些晚，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郎君可知道？”

“我也是才来，并不是很了解。”陆承渊客气地答道：“眼下比赛还未开始，好像大家在等宋府的人给一个答复。”

“哦，那就是我并未来晚，不如一起等等。”他和煦地笑笑，转了身同众人一起看向宋府门口。

陆承渊点点头，也回过头去看。

这时自宋府内走出来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无比稳重，对眼下怨气滔天，几乎快要压不住的人群，没有丝毫畏惧。

他抱手冲着众人歉意一笑，天蓝色的衣袍在日光下泛起如水波般的粼光，陆承渊落目在那上面，几乎要挪不开眼。

“各位，在下是宋府的管事，实在对不住诸位，这刺绣大赛现在便开始。”

底下的人都是为了参赛而来，一听这话虽怨气仍在，但总归愿意为了那一两银子忍耐些。

“这次的比赛由宋府举办，而参赛的规矩则是由宋府的二郎君所定。”管家抄着手，笑容和气，“若要想进府参赛，就得交三十文的参加费。”抬手比了个“三”。

这话一出来，本来磨拳擦掌，蓄势待发的众人都愣住了，后来也不知谁突然喊了句，“参赛还要钱！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就是，况且只有前三名才能有钱拿，要是落选了岂不是不赚钱，还倒赔三十文！”

“不干了！这跟抢钱有何分别！”

不少人都接受不了他这规矩，愤怒地转身离去，一时间围着的人便少了好些，陆承渊也从原先人群后的最后一层走到了离府门前不远的第二层。

“郎君不走？”那人突然又开口搭话，陆承渊不明他的目的，反问道：“你不也没走？”

“我再观望观望，毕竟一两银子，足抵得上你我这样的人一年的开销了。”他手指在陆承渊和自己之间绕了绕，“宋府专做绣品生意，云城里没人能与之匹敌，听说他们还给皇宫里那些贵人们提供绣品呢……”他声音压低了些，似是怕被人听见。

陆承渊把这话听进了心里，觉得以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应该不会存心骗人钱，说话不算数，便有些动摇了。

三十文的参赛费，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真的不算少，尤其像陆承渊这样手里才只有十来个铜板的人，完全不敢冒险赌这一把。

若是进不了前三，那么手里的钱便会打水漂，走了的人都是这种想法，陆承渊也这么想。

但这是唯一一种可以尽快凑到钱的方法。

陆承渊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钱袋，实在干瘪得厉害，可报名费要三十文，他要到哪儿去凑那剩下的钱。

去找李二吗？但是他的钱也不多，还要给媳妇买吃的，陆承渊显然不能开口找他借。

正思忖间，宋府的管家再度发话，“各位有决定要参加的，就可以交钱了，只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宋府里的人很快行动，往门前的石狮子下放了个木桌，又在上面搁下个木托盘，还有人坐在桌后，手持朱笔，看样子是要做记录。

来参赛的，大多是穷苦的人，犹犹豫豫的，半响也没个人动。

大家都在观望，包括陆承渊。

不过很快就有人耐不住了，咬着牙跺了跺脚，“三十文而已，为了一两银子值了！”

他走到那方桌前，从随身的钱袋里细细数出三十个铜板，往桌上一搁。

桌后的人点清之后，记录下那人的名姓，便把钱都放在了托盘中。

有了第一个人打头，陆陆续续又有四五个人去了。

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无甚希望，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陆承渊面前很快空了出来，可以直接看到那大宅的全貌，以及管事站在门内，视线扫下来时展露出的笑容。

“我准备去了，郎君如何，要参加吗？”文气的男子解下腰间的钱囊，捧着那充满铜臭味的玩意儿，莫名还有些不大匹配。

“我……”陆承渊也想参加，但他手里的钱还差着，不由再次摸了摸袖中瘪瘪的钱袋。

男子注意到他的动作，“是没带够钱？”

陆承渊被人点破当下的不堪，局促地掐了掐那钱袋，“…还差一些。”

男子浅笑，不介意地道：“相逢即是缘，我可以借郎君一点。”

他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叫陆承渊瞠目结舌，要知道当初在村里凑钱的时候，可没人能这般痛快地把钱借他。

“多谢，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那倒不用。”男子同陆承渊一道走到桌前，斜眸瞥向他，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似藏有深意。

“只要到了里头，郎君愿意予我一助便可。”

李二：承渊老弟最棒！嘿嘿嘿！

陆承渊：哪里来的显眼包，快给我拖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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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