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耳边又能听见声响时,卫临最先听闻到的是一阵咳嗽声。
他的思绪暂未清晰,虽还不及仔细辨别这咳嗽声由何而来,但身体的抖动告诉了他答案。他在混沌的意识中挣扎了许久,等眼前朦胧的天光明亮时,一排排井然有序的书架赫然映入眼中。
他正欲抬目探寻时,他方才的咳嗽声早引来了别的话音:
“卫二当家醒了?二当家还真是了不得,中了那样强的麻沸散还能在水中活下来,真不愧是当年的隐夜阁阁主。”
一听见隐夜阁这三个字,卫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起来,寒毛直立。他的奋力地侧身探目,总算才锁定了声源的方向,口中低喃道:
“安晓生,居然是你……”
“许久不见了,卫二当家。”坐在书案前的安晓生放下手中书卷,对他展露出浅显客套的笑意。
卫临稍稍定下心神,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
他眼下所处的显然是间书房,只是书房中央正好放了软榻让他休息。他掉进冰寒的水中不过才转醒,身体就如灌了重铅般,挪动之余很是费劲。
屋内除了他与安晓生外,只有一个候在门边的贴身守卫,并无什么闲杂人等。卫临看出安晓生并无杀他之意,开门见山地问他道:
“两年前你就自行离开了青刀门,如今救下我又有何目的?你已经知晓了我的旧事?”
“救下卫二当家只是纯属碰巧罢了。安某还以为卫二当家那样跳入水中会扛不下来呢,看来江湖中的高手都是不可小觑的。”
“你知道后关渡口发生的事了?”卫临的音调不由提了几分,“你到底知道多少,你与沈婳伊她们是不是一伙的?”
“关系复杂,不太好说。不过卫二当家放心,安某并无针对二当家之意。此次二当家虽然死里逃生,但青刀门留下的那些残余势力,散得可比二当家转醒的速度还快呢……”
安晓生故作沉痛地叹了口气:“当年如雷贯耳的隐夜阁阁主,叱咤一时的青刀门二当家。其间十几载光阴,转瞬间又一切皆空,真乃世事无常啊……”
“安晓生,你救我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些?有屁快放,别跟我扯这些旧事当废话。”
“二当家这般直接,倒让安某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二当家想先知道些什么呢?”
卫临低头思忖了片刻,对着他直言道:“武林大会之后,我才知斩青盟能如此猖狂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得了洛州知州的默许。
掌门虽然与洛州知州有些交集,但一向不插手朝廷之事。无缘无故间,怎会让洛州知州忧惧至此,甚至不惜推波助澜。安晓生,你是不是在其中做了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当然是有的。不过安某可没对不起赵掌门,赵掌门确实由此实打实得到了好处,才能在洛州这般肆意。”
“安晓生,你当我卫临行走江湖数十载是蠢的吗?掌门好端端的怎会惹怒官府,怕不是你威胁到了洛州知州的官帽吧。若不除去青刀门,恐怕他官位不保……”
卫临讲到此处,脸上已尽是阴郁难辨的神色。安晓生见他句句言中要害,眉眼也只是对着他笑,并无躲闪之意,一副要坦诚相待的模样:
“二当家可真是会猜朝廷命官的心思啊,这是在隐夜阁攒下的老经验了吗。
当年见血封喉的隐夜阁阁主夜鸦,接过多少暗杀的秘单,如雷贯耳还行踪隐秘,只可惜居然折在赵天昭手中,林氏家主林文山不好杀吧。”
“安晓生,你探听消息还真是灵通。”
安晓生提到“隐夜阁”这三个字时,卫临便猜到他定熟悉这当年的旧事。
此事当年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一向以暗杀精准闻名的隐夜阁,在传至夜鸦这代阁主时,在江湖上的名号已经如雷贯耳。
天下本为一体,江湖上声名显赫之事自然也会传至江湖外。
自他师父那代阁主起,隐夜阁也开始暗暗接起了刺杀官员政敌的生意。那些有钱有势的朝廷大员出手极为阔绰,开出的价码对于江湖人士而言也十分丰厚。
他师父生性谨慎,就算接下这种私单也会慎重筛选,掩好身份。只是他当年年少气盛,在银钱所诱下得意到忘了形,才冒然接下了赵天昭的单子,去暗杀当时的吏部大员林文山。
他自恃武艺高强、办事稳妥,但终究还是失了手,不仅惹来了林家的追杀。直到事情败露后,他才得知当初下单的甚至也不是赵天昭那一方的人,只是有人想以他的名号行栽赃嫁祸之事。
他一下触怒了赵林两大家的势力,只能被迫在江湖上躲躲藏藏,经营了几代的隐夜阁也解体于此巨变中。他隐姓埋名,奔波多年,才遇见赵万熠愿给他一个新身份,以好处诱他成为他的手下。
卫临正陷于往事的泥沼中时,安晓生挑出他的痛点,直言问道:“二当家,青刀门的余部势力已作鸟兽散去,之后你又打算如何安身呢?”
卫临没答上话,安晓生继续感慨道:“卫二当家实在不应太爱财的。你打着为赵万熠复仇的名号,好不容易才拿住了青刀门的残余势力,
位置还没坐稳,就被我的女学生用《瑞雪白梅图》为饵引诱而去,两次惨败皆因钱财,怎能不让人唏嘘啊。”
“安晓生,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卫临恼怒之余只差没想拔出佩刀架在他脖子上。
“掌门死后,青刀门明面上的所有生意都被斩青盟瓜分,你以为还能剩下多少好处留住残余手下。我若筹不出银钱稳住他们,你以为我手下这帮人跟着我是为了喝西北风吗!”
“是啊,商船与字画,二当家若是只选一个来要,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两样都要,能不易落陷阱之中吗?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这般情形,二当家接下来有何打算?再重新筹备个门派出来吗?”
安晓生啧啧摇头:“二当家之前还嘲笑剑虹门势小,但赤红霄年轻力健,手上不缺权贵人脉的情况下,建此门派都需三年。
二当家眼下又有几个三年呢?就算身为武人,但不惑之年一过,再好的身子骨也比不得壮年之时,到时……”
卫临对着安晓生那惺惺作态的叹息模样心生恶感,不待他说完便冷笑着打断他道:“安晓生,你读书是净用来练你那张婆婆妈妈的嘴了吗。你心知肚明,直接跟我说你要干什么便是!”
“唉,二当家若无处可去,安某这儿能有让二当家施展宏图的地方,银钱权势自是少不了二当家的。
毕竟二当家眼下这副光景,从头建门派太慢,投靠于平庸之辈,以二当家的才能心性又岂能服气?”
卫临见安晓生的说辞似乎还没言尽,只抢白着说:“当年掌门开出那样优渥的条件都留不下你,想来你投奔的这位主公定是位大人物吧。他到底是谁,打算用多少的银钱让我为他效命?”
“二当家是爽快人呐。”
安晓生摸清了他谈话的脾性后也不打算同他再说客套之语:“但安某主公的身份是不轻易对外人透露的。二当家若真想知道,还是下定决心想好是否要投奔后再议吧。”
“若加入你们,你们是要同我一手交钱一手办事,还是诸事都要管束我?”
“同二当家在青刀门时一样,只要别做太出格的事惹下麻烦,剩余的安某主公是不在意的。”
安晓生交代完后,似乎从卫临脸上读出了他心中隐愤,不由得补充道:“二当家是想私下报后关渡口之仇吗?旁的事情皆好说,但这事眼下可不行。”
“什么意思?”
“二当家别以为同赤红霄她们的那点恩怨只是江湖之事,私了也不会有旁的麻烦。眼下若真动了她们,朝廷那儿可真是会有动静的。安某主公正坐山观虎之斗,还不是动她们的时候。”
“等到了恰当之时,二当家若要寻私仇,解决赤红霄即可。至于沈婳伊嘛,安某的主公可是特地交代了,一定要抓活的,不能伤其半根毫毛。”
“你们主公这是何意?他与沈婳伊有何恩怨不成?”
“本来是该无恩怨的,但没想到我这个女学生能做如此出格之事,让安某主公也不得不注意了。当初小瞧了她呀,想不到她一个深闺妇人能有这样的来头。”
安晓生摇头感慨之际,与卫临的谈话也接近了尾声。卫临转醒之后身体虚弱,安晓生也不想多叨扰他,把事情匆匆谈妥之后便带着几本书离开了屋子。
“唉,看来当年允诺要给二小姐编辑的书册,是不得不动笔咯。”
——
沈玉谨与老管家离开沈宅还没几天,沈婳伊便把手头上大沽的事全安排妥当了。她的脸上并没由此显露出轻快的神色,赤红霄也猜到她提着的那颗心不会轻易落地。
她们初来沈宅时,沈夫人对她还难舍难分。如今临到离别时,沈夫人尽管伤神,但却并没说出不舍之意。
她们匆忙打点好一切,准备租船回京城时,沈婳伊对着正盘点人数的赤红霄补了一句:
“把柳伊人带上吧。”
赤红霄吃了一惊:“带上她干嘛?”
“那能怎么办,好好也嫌麻烦,想着把她推给我呢。我作为胞姐之前对她亏心事做得太多,只能替她扛下这件事了。”
“你们姐妹二人还真是的,对她都有善心发。”
赤红霄想起柳伊人之前背着她们想拐走沈夫人这件事,心里的疙瘩就一直不解。
她无奈地咂了咂嘴,只好硬着头皮寻到了哭哭啼啼的柳伊人,把她塞到了她们回京城的客船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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