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这扇子都摇了许久了,到底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心里静不下来呢。”赤红霄在马车的颠簸中忍不住说了一句。
“若是因为心里烦躁,那可别太担心了。你这回带进宫的东西为妻都看了,要紧的情报给太子,剩下的那些小玩意儿我觉得太子妃殿下肯定喜欢。”
“好热……好热啊妻君……”
沈婳伊有气无力地倚在马车的一角,一张施了薄粉的小脸早就凝上了一层细密汗珠。
虽是出了汗,但好在那脂粉质好,并未在脸上凌乱成一碗粉面汤。
眼下已经入了小暑,哪儿都暑气正盛,赤红霄见她这样不耐热的模样,心里也变得焦灼了几分。
车帘那儿送来了几缕清风,渗进的天光恰好映在沈婳伊的脸庞上。
赤红霄看恍了神,只觉得她那张粉面就仿佛是莲池里刚采摘下来且洗净的脆藕,上面沾着透亮的露珠,在天光下能折射出极夺目耀眼的光华来。
脆藕触之冰凉,那露珠也触之凉爽,碰碰她肯定也是宛如在碰那节脆藕。
赤红霄顺着本能凑近她还没一会儿,沈婳伊便忍不住嘟囔道:
“妻君,大夏天的四周又没冰块消暑,你快离我远些,凑在一起热死了。”
她一开口,便把她清凉的幻梦搅碎了,衬得身体传来的热感都仿佛更清晰了些。
赤红霄有些懊恼,只得蹙眉回复道:“那夫人先让我亲一口再说。”
赤红霄蜻蜓点水地在她的朱唇上逗留了一会儿,嘴里还许着愿:
“这回又要进富贵乡了。富贵乡里应该最不缺冰块了吧,希望这冰块多多的,能让我好好亲近夫人……”
沈婳伊莞尔一笑:“你真是不管干什么都能扯到亲近我这事儿上去。”
“夫人不喜欢我亲近你吗。”赤红霄笑着在她的朱唇上又留下一吻。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去东宫对赤红霄来说轻车熟路。太子作为监国想来忙得不行,等赤红霄再次跟着沈婳伊到东宫时,最先见到的仍是宫苑里的太子妃。
太子妃此刻正在屋中散热消暑,屋内也早布置了一应夏日器具。
赤红霄是个不入富贵乡的粗人,就算见到满屋的精巧富丽,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妃屋中除了常见的凉席与盛放冰块的冰桶等物,唯一能吸引她的只有不远处瓜果供盆。
那偌大的瓷盆中垒了一座巧致冰山,冰山下早就堆放了各类常见瓜果以作景观。
那雾白的冷气顺山势而下,底下那些鲜艳饱满的瓜果竟像笼在仙境迷雾之间,影影绰绰,在烦闷的夏日看着叫人心旷神怡。
赤红霄明白他们这些阔人不仅讲究多,使起东西来也多不节俭。
看着那盆贡果冰山,赤红霄只想起头回来时,她看见这些果供好奇,对沈婳伊念叨这些宫人如何吃得下这般多。
沈婳伊笑说这些果供是用作观赏、增添清香的装饰。谁若真的伸手拿来吃了,是会被富贵乡里的人笑话是乡下俗人,未见世面不知规矩的。
赤红霄当时听见这解释,满脑子想到的只有这些阔人的傲慢与铺张浪费。
如今再一瞧见,她反倒从脑海中直勾勾地寻出了沈婳伊这阵子催她背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
太子妃此时正半依在贵妃榻上,那榻上早铺了雪白光滑的象牙凉席,晶莹得瞧来清爽。
此刻正在私室内,太子妃穿着的并不端庄厚重,亦只薄薄穿了件皎月色的珍珠夏衫,衬出里头绯红色的主腰来。
那夏衫的皎月色像是被盛夏的湛蓝夜幕浸透了的冷月,一举一动间,宛若有水波的灵动。
上面由珍珠缀成的莹白小花就像荡在水中,晃晃悠悠,一会儿没入水中无了踪迹,一会儿浮舟一般地飘浮上来。
沈婳伊今日穿着一身莲红色。暑热的天一路赶下来,太子妃见她的脸颊都仿佛染上了莲花的娇红,也知晓她当下热得不行。
两人客套地行完见面的礼数后,太子妃便慵懒地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沈婳伊坐近了以后,太子妃瞧着她那张粉面打趣她道:
“小妹今日的打扮,可真像是莲花池里沐了水才上岸的莲仙子呢。”
沈婳伊略微一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额头。手背触到一片湿润之感后,她才知晓这汗出的实在不像样子,一时窘况下脸倒有火烧之感,刺挠得心里更添燥热了。
她几乎是有些委屈地为自己辩白道:“长姐,小妹一向不耐热的。暑气这样盛,小妹方才一路过来,差点都倒在日头底下了。”
“把冰桶里冰镇好的荔枝拿些出来给沈姑娘。”
太子妃吩咐下这一句后,对沈婳伊再次招了招手,分明是想让她再凑近些,一同坐在贵妃榻上唠些私密话。
沈婳伊出了一身的汗,方才被她打趣一句,哪儿好意思同她挨太近。
太子妃见她局促,一双柳眉只略微蹙了蹙,沈婳伊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不怒含威的阵仗,赶忙凑了上去。
太子妃拉过她的手放于自己的小腹上,笑着问道:“小妹可感觉到什么了?”
沈婳伊面露喜色:“几个月不见,长姐这儿有好消息了?”
“盼了这样久,总算是盼来了。”太子妃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殿下无心放在后苑宫妇上,劝了这般久,什么话都说尽了,该用的法子也用了,好在是盼来了好消息。”
沈婳伊知道她近几年因为膝下无所出所承受的苦闷,笑着宽慰道:
“既是有了好消息,长姐正可好好放宽心。据说妇人怀胎时若能一直平稳喜悦,生下的孩子性情也会沉稳聪慧呢。”
“本宫的心里一直明镜似的,记得小妹的上心呢。此番有这样的好消息,有份功劳必须得是小妹的,小妹这回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小妹此生能进宫来见见世面,便已是最大的赏赐了。更何况长姐一直拿小妹当亲妹妹一般,小妹心里谢还来不及,何须额外讨什么赏赐。”
“这可不行,该给你的还是不能少,本宫又不是掏不出来那点东西。”
两人凑在一处自在说了会话,沈婳伊拿出了近日准备的民间有趣的各样小玩意儿。
她一向擅长顶着乖巧可人的模样讨人喜爱,太子妃被她哄得欢心,遣散了不相干的宫人后,拍着她的手笑问道:
“小妹今后有什么打算?你已做到了乐坊司的头,官职再升也升不上去了,难道要一辈子在乐坊里凑合吗?”
“小妹也不拿长姐当外人了。小妹心里只想着,若圣上和殿下还有用到我们乐坊司的地方,小妹定会肝脑涂地。
但长姐也知,圣上未必有长久留我们的打算,届时若真到那一步,小妹索性找个人嫁了,安心当一介平民也没什么不好。”
“小妹这样的模样心计,许了平民岂不可惜。”太子妃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们乐坊司的事情本宫也知道。真到了那时候,与其嫁个平民,小妹不如到本宫大伯那儿认个干女儿,本宫替你牵桥搭线,你嫁进东宫来吧。”
沈婳伊听罢小脸顿时煞白,只差没结巴起来:“这……这……这怎么行,小妹身份粗鄙……”
“只是嫁进东宫封个普通的才人一类,又不是什么难事。”
太子妃云淡风轻地继续吐露道:“前阵子本宫劝殿下的时候,还同殿下说,殿下没有碰宫妇的兴致,难不成是嫌后苑那些宫妇进宫侍奉的时日久了,瞧来寡淡才至于此?
若真是如此,是不是该再寻些可心的新人,好歹能多绵延龙嗣。”
“殿下只说他近来事多心烦,就是再添多少嫔妃侍妾也无用,无需大费周章。
本宫当时可真是头大,只能劝殿下好歹替我们想想,殿下都要到而立之年了,再不添个龙嗣,让我等如何自处。”
“殿下没有碰宫妇的兴致,那想来便是我等讨不了殿下欢心了。既是如此,再寻些新人也无甚不好。
本宫看殿下同沈坊主倒挺有话说,沈坊主生得也算是好模样。若真能绵延龙嗣,便是把她找来也未尝不可……”
沈婳伊听了这一大串话后吓得如同惊弓之鸟,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就差没吓到半跪行礼:
“长姐!这!这使不得呀,小妹惶恐……”
太子妃见她这般惊恐的模样,只笑着把话题撇了过去:
“本宫不过是说来探探殿下的底罢了,本也是玩笑话。这不是好说歹说,法子也用尽了,才让殿下转了主意吗。”
沈婳伊才刚安心舒下口气,太子妃便往她这儿又砸来一段沉如硕山一般的话:
“不过虽然是玩笑话,但本宫近日细细想来,这般安排也无甚不好。
反正乐坊司的事也未必长久,小妹与其在那里头耗着,借我沈家的名义换个身份嫁进东宫来。你我姐妹在这宫里还能长久做个伴,岂不更好吗?”
“可小妹要真这样跟了太子殿下,长姐心里不会别扭吗?”
“有什么好别扭的,殿下这儿的妃嫔这般多,我若一个个醋过去,得醋到猴年马月呀。
本宫是陛下与皇后亲自为太子殿下择的正妃,后苑宫妇再多也不过是为了繁衍龙嗣罢了。若真醋了,岂不失了正妃的气度。”
太子妃浅浅一笑,满脸不在意地继续云淡风轻:
“再者说了,殿下纳谁不是纳呀。与其看殿下纳了一堆本宫不熟的新人,倒还不如在这里头添个亲近可心的,本宫还有个解闷谈心的人,岂不便意。”
沈婳伊被她噎得半天没说上话,只得搪塞道:“这……眼下诸事未定,言之尚早,小妹惶恐……”
太子妃见她虽没拒绝,但已是满脸不情愿,也猜出了她的意思,只能轻叹了口气道:
“小妹若实在没那心思,长姐又岂有强来之理。只可惜你我没那缘分长聚一处……”
太子妃方才笑说沈婳伊是莲花池里沐了水的莲仙,赤红霄在旁瞧着,只觉得她是莲池里被惊恐捞起的鱼儿,进了权贵的浅池里,差点没被人当案板鱼肉给随意处置了去,哪家的莲仙生得这般憋屈。
太子妃能轻易笑着说起那些对沈婳伊而言算生杀荣辱的大事,而沈婳伊因着各种缘由,就连高声推拒的底气都没有。赤红霄瞧着也生出许多不忍。
而太子妃说起给太子纳新嫔妃,把沈婳伊塞进来时脸上也只是笑着,就仿佛在说稀松平常的小事。
但见沈婳伊不情愿,太子妃那张笑着的脸反倒愁云惨雾地忧愁起来,瞧着倒是实打实地难受。好在太子妃并没有仗势欺人的脾性,也没有坚持。
赤红霄跟在旁边也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她知晓沈婳伊为了乐坊司的事,有意同太子妃攀关系亲近,而她本就有讨人欢心喜爱的本事,模样生得便瞧之可亲。
沈婳伊虽然还没同她搭话,但赤红霄已经想到她的心里应当是后悔不迭了。想来是她为了凑这份亲近把本事使过了头,而她那本事本就该收敛些的。
这下过了分寸,太子妃已不仅是喜爱了,这是真真切切地想把她留在身边,好每日亲近相见,这安排里头,竟全是太子妃殿下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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