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庆宁王妃此时午休刚醒,头上并未戴什么繁重的发饰。她半倚在贵妃榻上,低眉垂眼,任着一旁的宫女给她揉头醒神。
赤红霄刚至禅房外,庆宁王妃的下人们就提前通报了起来。赤红霄出于往日礼数,站在门口不好进去。
庆宁王妃听闻她来了,反倒吩咐下人赐了座,摆明了是有话要同她谈。
赤红霄云里雾里,进门行礼后人还未坐,便赶忙先问道:“不知王妃找小女子有何吩咐?”
“陈姑娘,本宫许久未曾见你了。今年好容易来京城外出礼佛,自是想与你叙个旧。”
庆宁王妃嘴上虽说得客气,但赤红霄心里知道,她和庆宁王妃的交情并不深厚,只是寻常主仆之交罢了。
庆宁王妃难得来趟京城,按理来说是无事需要特地同她谈的。
赤红霄不知庆宁王妃的心里有何盘算,但又不好意思直言问,因而入座之后只是讪讪。
庆宁王妃客套地吩咐王府的宫人给她看茶后,和她叙旧扯了些近年来她如何建门派的事。
赤红霄一一答复后,只等着庆宁王妃切入主题。好在庆宁王妃并没与她闲聊太久,不一会儿便话锋一转地问道:
“陈姑娘门建派时既然和同济堂的王姑娘有联系,那定是和她相熟得很吧,你们近日可还有书信联系吗?”
赤红霄一听这话,几乎是出于直觉地给自己撇清了关系:
“近年来小女子门派的事务繁忙,一直久居京城。好好为人淡漠,平日又喜欢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我们已经许久未曾联系了。”
“陈姑娘,你与王姑娘关系那般好,她就算再忙,应当也不会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你吧。你们毕竟还有多年情分在,你若是要寻她,她应该也会露面吧。”
“不知王妃有何事要寻好好?”
“唉,还不是为了永安的事。”庆宁王妃幽幽叹下一口气。
“你也知道他的倔脾气。他一闹起来,真是多少匹马都拉不住。他这几年嘴上说着要去卫所军营里历练,已经几年未曾回王府了……”
“本宫同王爷知道他心里盘算什么。我们当初本以为他不过是在闹小孩子脾气,放一放等他懂点事后,他自己就会想开了。谁知道他竟铁了心,与我们闹了将近十年了……”
“近十年了,陈姑娘。”庆宁王妃说到此处,神色不免也跟着急切了起来。
“他马上就要三十了。旁的男子早都娶妻生子,孩子都要有半人高了,而他竟然还未婚配……给他说多少门当户对的士家小姐,他都不愿意看一眼。唉……真是让人头疼……”
庆宁王妃满面愁容、喋喋不休的模样,让旁听的赤红霄也跟着头大了起来。
梁永安铁了心思想娶王好好的事情,这么多年下来早闹得人尽皆知。莫说是长嫂如母的庆宁王妃,就算换作是旁人遇见了,也难免要为其头痛。
“这事儿实在是拖不得了!本宫与王爷如今已经商量好了,只要王姑娘愿意,我们庆王府愿以聘正妃的礼遇迎王姑娘入王府!”
赤红霄听得心里一惊。庆宁王妃进一步把心里的盘算全盘托出:
“我们之前已经派人去同济堂的分馆里问过了,但同济堂的弟子也只说王姑娘长期云游四海,不知她现如今的去向。本宫知道,王姑娘定是因着当年那点旧事,不愿意再与庆王府有交集……”
“但是陈姑娘,这事儿我们也后悔呀……”庆宁王妃说至情切处,就连身子往她这儿挨近了。
“你们不在我们这种高位处,自然是不知道我们身为王孙权贵,平日里想要好好管住下人得花多少心力。”
“当年永安的事情闹出来后,我们本不过只是想派人去同济堂那儿打听一下事情真伪,但谁知那些下人会错了意。他们仗着自己是庆王府的宫人,狐假虎威,要在百姓那儿耍尽威风。”
“他们当年借着我们的由头,不仅扰乱了医馆的营生,还对老堂主与王姑娘出言不逊。
说平阳王爷看上王姑娘,是王姑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要老堂主隔日就得感恩戴德地把王姑娘到送王府里当侍妾……他们竟这般不知分寸……唉……难怪王姑娘心里怨怪……”
“他们当年见事情闹大了无法收场,回去同我们交代时,还推说是王老堂主不识好歹驱逐了他们。这事儿本宫还是之后才知道的。陈姑娘,这事儿若要怪就来怪我吧……”
庆宁王妃说到当年旧事,就连“本宫”的自称都心诚地改了:
“都是我当年年轻,嫁给王爷后,陡然要接管那么大的王府内院,手下还要管这么多下人。我心里慌乱,生怕有了纰漏,很多事情只能去拜托乳娘和王府里原有的管家。
他们借着庆王府的由头,纵容下人干下这般多的恶事。”
“都是我御下无方,是我无能。王姑娘当年那般用心医治我,我却弄出这样的事,一切都来怪我好了!
陈姑娘你只消同王姑娘说,就说是我宋静娴当年对不住她,我亲自去与她陪不是,让她别放在心上!”
赤红霄差点没被庆宁王妃这情切的阵仗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王妃这就言重了,让好好如何受得起啊……”
“有何受得起受不起的,这事儿本就是我们不对……”庆宁王妃寻出手绢揩了揩伤神的面容。
“陈姑娘,这事儿我们庆王府是真心的。永安已经要三十了,我同他哥哥,甚至包括圣上都不想再拖了。圣上的生辰马上要到了,永安再如何也要回京城为圣上庆生。”
“我同他哥哥已经商量好了,若王姑娘不嫌弃我们当年处事不周,怜惜永安这一片痴情。我与他哥哥愿亲自出面,去圣上那儿为永安求亲事,以聘娶正妃的礼遇娶王姑娘过门……”
“这……”
“陈姑娘,你我多年来也算有些交情。当年你入我庆王府当差时,我宋静娴不曾亏待过你吧……”
“王妃!这……”赤红霄如坐针毡,根本不知该寻什么话回答她。
“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谋生不易,这次去永光寺既托了你们,对应的酬劳自是不会少的。”
庆宁王妃抬眼给身边宫女使了个颜色,身边的宫女便打开了怀中抱着的锦盒。那锦盒内银光灿灿,赤红霄只稍微撇一眼,就知道里头的银两远超过了此次的佣金。
她正准备开口推诿时,庆宁王妃不待她说话,只招手唤来了另一个抱着锦盒的宫人。
“陈姑娘,我一个妇道人家,手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些金银首饰了。这套头面乃是纯金造的,是前几年中秋佳节时,皇后娘娘那儿送我的过节礼。想来应当入得了你的眼,你……”
“王妃殿下,这万万不可!”
赤红霄见她的礼越说越厚重,在椅子上是再也坐不下去了。她连忙半跪在庆宁王妃面前,连眼都不敢多抬:
“无缘无故,小女子断不能受王妃殿下如此厚礼。王妃若真有托小女子做事之意,那也切莫送这般大礼。否则小女子惶恐不安,反倒不知该如何答应王妃殿下了……”
庆宁王妃见赤红霄这话似乎是有应允之意,心思亦安定了几分:
“陈姑娘快快请起。你与我们庆王府毕竟是旧相识了,这不过是我一点心意,算不得贵重。陈姑娘若真觉得为难,那我又岂有强来之理……”
“王妃若只是想让小女子联系下好好,直接同小女子吩咐一声就是。小女子当年深受王妃殿下照顾,此事不过举手之劳,只是这其中原委,小女子不敢欺瞒王妃,得同王妃实话实说……”
赤红霄深知此事推诿不过,面上应承的同时也不忘给自己留了点后路:
“小女子毕竟不是好好的生身父母,本无权力为她做主。小女子给好好递封书信容易,但好好是否愿来,只能看她自己的主意。”
“若小女子编出谎话,就算把好好引来了,但王妃也知道好好的脾性,她若知晓我等设计骗她,只怕会更不愿嫁进王府。
王妃与庆王殿下既是好心撮合这姻缘事,那自是不会拐骗强来的。不然两人硬凑一处岂能圆满,这也不合殿下们的原意……”
“小女子正是因为能做的事有限,不敢与王妃下担保,这才不敢多收……”
“好吧。”庆宁王妃答应得爽快。
“王姑娘虽然身份低微,但品行端直、容貌清丽,当年在王府见到她时,本宫便知道她是个好姑娘。陈姑娘,你也切莫觉得我等是仗势欺人的恶人,因此惊惧……”
“本宫与王爷当年之所以不答应这门亲事,不全是因为瞧不起王姑娘出身低微,觉得她配不上我们。王姑娘稳重知理,是永安不懂事,净做孩童胡闹的阵仗,是他配不上王姑娘……”
“我们只是担心王姑娘与我们身份相差悬殊,就算嫁进王府来,她也未必能适应王府里的生活。
她是天高海阔自在随性之人,皇家的规矩太多,也许对她而言,嫁进皇家反倒会觉得被缚手脚,委屈憋闷。她与我们不是一个环境里长大的人,硬生凑在一处,我们也怕她不适应……”
庆宁王妃的一词一句都在为好好考虑,并没摆自己作为权贵的架子,听来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赤红霄也寻不出由头从心里指摘她。
她早就猜到,几年未见的庆宁王妃突然找她绝无这般简单。她果然是憋了事一定要同她交代,也猜出来若不借助庆王府的名义,当下也只有寻她才能联系上王好好。
赤红霄在心里狠狠叹息了一番,只能勉强答应了庆宁王妃的嘱托。
她想起即将要来的圣上生辰,以及即将要从卫所回京的梁永安,还有王好好前几日送来的她将到京城的书信。
她心头的挂心担忧似有千斤之重,但除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寻不出有何别的办法可替王好好挡下这件麻烦事。她只能暗自摇头叹息,企盼此事能有个善果,有个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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