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料想到他不会轻易开口,于是道:“若我没猜错,将军让我为他炼长生丹定是为了解此毒吧?可见此毒凶险异常,且无药可解,否则你们也不必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长生丹上。”
话到此处,蒋翼紧抿的唇线有一丝松动。
南宫玥继续道:“短时间内,我虽然无法炼出长生丹,但若能知道此毒出自何处,以我南宫氏上千种治病救人的丹方,总能找到解毒之法。”
蒋翼手指紧紧按住刀柄,犹豫着是否该开口。
若昨夜那人说的话是真的,将军身上的毒不是来自北狄,那放眼整个天岐国,确实只有南宫氏有可能找出解毒的法子。
他内心纠结半晌,终是垂下了肩膀,妥协地叹息道:“其实将军身上的毒,是当年和北狄大战时中的。”
南宫玥略一思考,讶异道:“和北狄一战不是八年前的事吗?”
这毒竟然这么早就有了。
蒋翼颔首道:“不错,夫人可听说过神射弩?”
“神射弩?”南宫玥对此物有点印象,“听说是几年前司徒氏打造的一种新型弓弩,比寻常弓箭轻便许多,且杀伤力极大。”
蒋翼徐徐道:“正是,当年北狄进犯榆城,将军跟随先家主,率领五万麒麟军迎战,两军对战一月有余,我军终将那北狄赶回了老巢。彼时陛下有意开拓疆域,于是下令让麒麟军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北狄。司徒氏便是那时候向陛下上奏,声称研制出了可以一当十的神射弩,若用于军中,定事半功倍,于是陛下命司徒氏的人将此弓弩和其他兵器一同运往前线。”
“当时负责押送之人一个是司徒莫,另一个是他长兄,也是当时的家主,司徒南。”提起这两人,蒋翼眼中逐渐迸出恨意,“谁知他们兄弟俩都是不堪重用的草包,兵器还未送至北境,就中了被北狄细作的埋伏,兵器半数尽失,连同那神射弩,都落入北狄人的手里。”
“什么?”南宫玥满眼意外,此事在京中竟从未听人提起。
难怪百里聿风一见到司徒莫就剑拔弩张。
蒋翼冷嘲道:“押运军械的队伍人数五百有余,竟被数十个北狄细作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谁知道究竟是一时不察还是有意为之。”
“北狄人本就擅骑射,有了神弩弓更是如虎添翼,之后几仗我们打得格外吃力,麒麟军更是折损近半才守住了榆城。”
听到此处,南宫玥心底已经沉重万分,她蹙眉道:“然后呢?”
“那日,北狄再次袭城,老家主和将军一同出城迎敌……”蒋翼的声音逐渐低哑,“也是那一战,麒麟军损失惨重,老家主和将军皆中了箭,那神弩弓威力极大,当场射穿了老家主的头骨……”
南宫玥一僵,盯着蒋翼翕动的嘴唇,耳畔嗡嗡作响。
蒋翼还在说着:“将军伤在左肩,本是不致命的,可回了城才发现,那箭上竟然淬了毒!”
“竟是如此……”南宫玥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此毒既如此凶险,将军如何挺过去的?”
蒋翼脸色紧绷得难看,沉默了半晌才答道:“剜肉刮骨,烈酒浇创。”
南宫玥瞳仁微颤,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震惊且心痛。
在她眼里,百里聿风一向是高高在上,对凡事都胸有成竹的上位者,是以自己根本想象不到,他竟有如此惨痛锥心的过去。
她轻启唇,声音弱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然后呢?”
“那北狄人见我军没了主帅,在城外叫嚣不止。将军硬生生忍痛熬了一天一夜,方抑住了毒性。天亮后,将军素缟覆甲,再次上阵,于万军丛中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又领着剩下的麒麟军血战十日,连破十二城,一路杀至北狄王庭,誓要以敌人的血肉为老家主报仇。”
蒋翼至今想起当年将军一身血衣如杀神附体的模样,都止不住心颤。
南宫玥指尖微颤,眸中尽是感伤。
那本该护佑我朝同胞的利器,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叫人怎能不恨。
“可为何北狄最后会被图兰人占领?”南宫玥问道,“难道是因为将军伤势太重……”
蒋翼摇头:“并非如此,当时麒麟军势如破竹,以不足两万的兵力横扫北狄,士气高涨,图兰根本不敢进犯。是因为当时军械被劫一事,传回京都,陛下不但没有严惩司徒莫二人,反而派他们襄助麒麟军,将功赎罪。”
南宫玥讶异道:“怎会如此?”
军械被劫以致麒麟军主帅惨死,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司徒莫兄弟了,整个司徒氏都难辞其咎,陛下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
“司徒氏本就对麒麟军的兵权虎视眈眈,嘴上说是襄助,不过是想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罢了。”
蒋翼轻蔑道,“将军得知此事后,在司徒莫二人到达城外时,一刀斩杀了司徒南。”
“杀了?”南宫玥惊呼出声。
惊人的不是百里聿风私自斩杀朝廷重臣,而是他此举,无疑是在抗议陛下的决断。
“不错。”蒋翼道,“将军放话道,司徒氏有通敌之嫌,望陛下彻查。此事在朝中激起群愤,各党派纷争不休,不过百里氏在朝中素来有威望,加上驻守南部和西部的麒麟军都有所异动,最后陛下一道册封圣旨召将军回京都,却仍绝口不提彻查司徒氏一事,于是将军领了圣旨,连夜撤出北狄,留了十二座空城,拱手让给图兰。”
听完最后这段话,南宫玥惊得哑口无言。
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十二座城池,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以前她只知道最后是图兰人占了北狄的疆土,十六岁的百里聿风扶棺入京,从此成了威名赫赫的定远大将军,却不知这段往事背后竟有这番曲折。
站在百里聿风的立场,这是心寒到何种地步才会做出此等决绝之举?
他用血肉之躯和赫赫战功向帝王证明,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既然十二座血染的城池不能换来公道,那便让这千里疆土都化作插在帝王心头的一把刀,让皇帝不得不倚重他,却也忌惮他。
暖阳渐升,薄薄的光芒落在她的脸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悲凉。
到达南宫府后,已是辰时。
佩兰引着她前往宗祠。途中偶遇了几名弟子,见到她时,纷纷垂首行礼,眼神中透着几分更甚从前的敬畏。她神色如常,只微微颔首回应。
宗祠内,沉檀幽香缭绕,烛火摇曳,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映得忽明忽暗。南宫玥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恍惚。
族中长老们侧首看她,眼里看不清是何意味。她指尖微紧,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几人,略略垂眸定了定神,抬脚向前走去。
魏宁真点了三炷香,递给她道:“先给诸位先祖上香吧。”
南宫玥轻轻颔首,接过香,端正地跪在蒲团上,香烟缭绕间,她抬眸望向层层牌位,眉眼沉静。
爹爹,南宫衍,若你们在天有灵,会不会为我感到高兴?
上完香后,在大长老的主持下,启宗告祖,验谱正名,一套流程下来后,南宫玥稳着心神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家主印信和一盒账册。
长老们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她刻意忽视了众人的注视,将那沉甸甸的家主之物捧在手中。
魏宁真脸色严肃,眼中却难得有一丝柔和。
她对着南宫玥说道:“自今日起,尔当以族运为舟,以家规为楫,顺风不骄,逆流不退,守好南宫氏的一草一木。”
南宫玥道:“女儿明白。”
仪式已毕,魏宁真忽然说道:“如今阿玥执掌家主之位,二长老是不是应该将藏书阁的另一把钥匙交出来?”
南宫玥闻言看向南宫明。
藏书阁分为两层,一层存放的是一些普通的药理典籍和丹方记载,可供弟子自行借阅查看。二层存放的则是较为核心的炼丹秘卷和上古丹房,唯有长老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入内。
当年母亲接任家主之位后,族中长老以外族女子不得查看核心秘卷为由,拒绝交出藏书阁二层的钥匙,母亲当时虽未反对,但这么多年来一直记着此事。
南宫明笑道:“那是自然,阿玥身为我南宫氏嫡系传人,这钥匙理应交给她来保管。”
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雪萤上前接了过来,递给主子。
只听魏宁真说道:“按礼,你应尊称她为家主。”
语气凉薄平静,却字字清晰。
南宫玥悄悄看了一眼母亲。
南宫明笑容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很快又神色如常道:“是我疏忽了,还望家主莫要怪罪。”
南宫玥回以一个端庄的浅笑:“无妨,往后还要仰仗诸位长老指点。”
长老们闻言,纷纷点头,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魏宁真虽退去家主之位,但实际上,这南宫氏还是握在她们母女手中,往后的日子,他们几个老头,终究得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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