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潋可不想和赤鹳再打一架。
她冷静说:“我只为救命而来,无意残害你的同胞。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再信一次。”
盛珏却好似发现了玄机,问道:“你说你被骗了一次,之前是谁来过此处?”
赤鹳一听,脸上便涌现出无比的愤怒:“还不是你们那帮道貌岸然的修士,说什么求金砂玉果救人,我才允了。结果把我的地盘打成一片废墟,残害我族同类!”
还有这种事?
赤鹳一族原是金砂玉树的守护兽。
金砂玉树为育仙果,需得吸取灵力。苍玄洞天灵气充沛,唯一不足是会攫取生灵的灵力,但对于金砂玉树反而有利。
赤鹳为它打造金砂玉境,就此,玉树生根于苍玄洞天,所有吸取的灵气都会供养给玉树。
后来,一众修士来此求仙果,见到赤鹳鲜美的羽毛,贼心顿起。他们假意迎合,在带走仙果后还不忘带回赤鹳标本。
多年过去,这里留下的也就十来只赤鹳,平日里靠水草捞取资源。最为年长的赤鹳已经死去,眼下这只是个继承鹳。
继承鹳愤愤:“你们应该瞧见上面的石壁了,正是修士所为。不知多少寻仙问药的修士葬身于此,我族亦受其害,还要忍了外头泼脏水!石壁抑制灵气、抢夺资源,莫非我不想除掉它?可那阵法非我能解,我又久居洞天不得擅离职守。”
赤鹳所言若为真,那仙果就是盛家人所盗取。
盛珏知道赤鹳羽毛的行当本就始于盛家,只是他年纪轻,不知是哪位闯了洞天。
这石壁保护修士不深入险境,怎么会如赤鹳所言,反倒害人?何况布置下伤人的暗壁,怎么会是**仙府的盛家所作所为?
盛珏蹙眉:“他们哪来如此的本事。”
“你不必为他们辩护,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赤鹳盯着他身上的玉佩,那纹路是盛家的家徽,“金砂玉果被他们夺得一干二净后,我发誓再也不给任何人。”
按赤鹳的说法,外头应该流传了许多金砂玉果才对,但不然。要么仙果被藏起来了,要么根本没带走。
凌潋道:“仙果对我有救命效用,若有幸能得,我往后欠了仙君恩德,定会涌泉相报。”
盛珏附和:“那石壁若能解除,我也助一臂之力,好让苍玄洞天恢复清明。”
赤鹳收了翅膀,重新落回地面。他大概气撒完了,看两人的模样不假,给他们指了路。
“看在你叫我一声仙君的份上,喏,这是金砂玉境的钥匙。我先说好,里面毒兽很多,你们要是死了别来怪我,权当是做了玉树的养料。”
赤鹳从衣裳中摸出一把木钥匙,递过去。
凌潋接过钥匙。盛珏见凌潋把薅下的羽毛都还给了赤鹳,也跟着还了。
赤鹳很满意,说:“剑放在这抵押,你们真的信守承诺我再还。不过,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有待观测。”
赤鹳想了想,从屋里又取出一把剪刀:“此剪名裁玉,只有它能摘下金砂玉果。不过你们只能取走两枚,剪下两枚后裁玉会自行腐朽。”
凌潋和盛珏对看了一眼,盛珏冷哼一声别过头,似是不屑,终是凌潋伸手接过了剪子。
要是盛家不守信用,失了剑的反倒是她!这算什么。
凌潋走时在竹林上砍了一段竹条,削得七七八八,差不多能当鞭条使。
两人按照赤鹳的指点来到入口的枯树前。钥匙转入枯树的裂隙中,将二人送入了“金砂玉境”。
金砂玉境并不像名字辉煌,处处散发紫雾,杂草丛生。四处都是泥沼,几乎腐烂的草垛散发出霉味。
凌潋站在唯一空旷的地面,凝神辨别虫兽的动静。
她问:“护身符有没有?”
盛珏从芥子珠里抽出几张符箓,默默掐诀烧了,为两人加了一层屏障。他出行向来不短了装备,要什么都有。
凌潋诧异道:“我让你护着自个儿。”
盛珏本来惦记着两人难得合作,卖个人情给她,见她不领情,盛珏没好气地反驳:“我有的是,还差你那一张吗?”
“浪费。不过几个精怪,于我有何难。”
盛珏总觉得遭到了轻视,咬牙想,就权当凌潋在关心自己安危好了。这么一想,反而更不自在,更觉得受辱。
泥沼里兴许会有水鬼一类的妖怪,为避免不必要的战斗,盛珏还是踩上了剑,又用刚才的目光看向凌潋。
“看我做什么?”
“……”
都两次了怎么还不懂他要载她走!
“……你和我,一起御剑过去。”他刻意把前三个字咬得很重。
凌潋摊手:“我没有剑。”
盛珏讨厌极了凌潋这一点,他很少主动伸出援手,可她竟然不理睬。盛珏转念一想,凌潋恐怕也觉得这一举动代表他看不起她。
没想到两个人在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
凌潋用竹条探路,脚步灵活,竟能与沼泽树梢上的蟒蛇缠斗,又不伤自己一寸就过了泥沼路。
胜负心一起,盛珏便不肯用剑了,学着凌潋的招式渡了泥沼。
著名剑修盛珏曾说过,最强的敌人也是最好的老师。等他把凌潋的本事都学到手,就能独步天下。
两人稍微花些时间便过了密林。紫雾消散,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悬木桥,孤零零横亘在沟壑间。
盛珏再次出剑,轻咳两声。
用意这么明显,凌潋又不是傻子,一定会明白。要是她还不懂,再想乘他的剑可就不给了。
凌潋置若罔闻,轻步点上悬木桥。她污迹斑斑的衣衫在云雾中翻飞,仿佛乘虚御风。
……凌潋果真是傻子!
盛珏心中一哂。
他乖乖御剑而去,追上凌潋。
对岸白茫茫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凌潋用竹条试探,触碰到什么东西,反弹了回来。
“是水境,”盛珏持剑画咒,“障眼法。”
凌潋瞟了他一眼。
但见盛珏默念咒语,剑尖燃起丝丝灵光,水境出现裂缝,迸裂开,呈现出里面的风光。
还没等两人看清,一片玻璃渣中探出一对獠牙!
盛珏击开碎渣,抬头就和巨蟒琥珀色的眼睛对上。这巨蟒的头几乎和他一样大,身躯比他腰还粗。一个闪身,他躲开獠牙攻击。
另一边,凌潋已经跳上岩石,在高处俯视巨蟒。盛珏有样学样,御剑而上。他一边掐诀燃火,一边闪躲。
熊熊烈火降落,只是少了草木,没有持续太久。
巨蟒的鳞片遇到火,发出滋滋声,它盘着身躯,绕过巨石往上攻击凌潋,看准了她没有武器。
凌潋用竹条上下旋击,跳到巨蟒身上,正中它七寸。巨蟒扭动身躯,试图把她甩下去,凌潋紧紧揪住它的鳞片,攀附在蛇身之上,一边分神掐诀。
蛇身使劲摇晃,在空中甩来甩去,几乎把凌潋颠簸得呕吐。
盛珏找准时机,隔空抛剑过去,凌潋直起身子接住剑,猛地往下一刺!
这剑够长,凌潋没省力气,直接捅穿了巨蟒,黄土地面洇开一片血渍。她抽出剑,又往三寸下手,刺烂巨蟒的脊椎。
耳边唯余骨肉分离之声,血液挤着飚出裂口。
一开始巨蟒还在挣扎,慢慢没了力气。蛇尾摆动几下,归于宁静。
两天一夜都在和各种妖怪缠斗,凌潋表面强撑,内里已经吃不消了。她刺杀蛇后,胃里翻江倒海,饶是什么也没吃都要吐酸水。
“小心!”
盛珏猛地喊道。
凌潋惊得抬起头。
蛇首遽然闪现在她脸前,伸出尖利的獠牙。凌潋敏捷躲开,蛇尾却缠过来,绕住她的脚踝。
糟了,这时候反倒使不上气力。
凌潋心上一沉。她即刻预备翻身下去,利用重量脱身,只是那样会扭到脚。
就在那猩红大口对准凌潋时,她眼前擦过一道银白的身影,伴随浅浅的牡丹香,包裹而来。
旋即,面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凌潋狠狠摔了个跟头,所幸逃离了巨蟒的纠缠,未受重伤。
她翻身半跪于地,手中还拿着盛珏的剑。扭头一看,盛珏捂着右肋,脸色凝重。他的衣裳被蛇鳞刺破,竟伤及肋下。
这还是凌潋第一次瞧见他衣裳被划破。
“你受伤了?”
“……剑给我。”他伸出手,勉强站起,挺直脊梁。
盛珏再用剑恐怕会毒发身亡。
“待着别动。”
凌潋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剑斩向蛇首!
盛珏脑子里一阵眩晕,不曾想蛇毒蔓延得如此快。他咬牙解下一根腰带,缠在肋上,勉强阻止蛇毒继续上行。
刚刚一瞬间,他怎么就冲了上去。
如果凌潋死了,他自然是公认的剑道第一,也能拿到两枚金砂玉果。
他并没有把凌潋看得很脆弱。方才就算他不来挡,凌潋也未必会落入蛇腹中。可他一瞬间只想替她免了灾祸……
面前凌潋作战的身影已经模糊扭曲,化作一道闪电般的疾影,朦朦胧胧,只有手中的剑发亮,仿佛剑在她手中活了过来。
温热的血溅落在脸边,盛珏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
凌潋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搀扶着往一边走。她的衣衫被血浸透了一大半,散发着阵阵血腥味。在这气味里,还藏着隐秘的牡丹香。
“凌潋。”
盛珏忽然如此郑重,像要交代临终遗言般。
“不想死请闭嘴。”
凌潋往边上瞥一眼,他闭着眼睛,面色不好看,大概不想闭嘴也不得不沉默。
巨蟒死后,这一片才现出真实的模样——一片石洞,远处或明或暗,还有隐约水滴声。此为水境二重迷障,第一层易破,第二层则要斩杀施术人,也就是那条巨蟒。
两人走了一会,凌潋意识到,方才盛珏已经神智不清了,才在混沌中念出她的名字。
难怪,她往日几乎没听盛珏喊过自己的全名。
凌潋把盛珏平放在石台上,伸手去解他的腰封。
盛珏原本正晕着,察觉到凌潋的动作,反射般,飞快伸手按在她指尖:“你做什么?!”
“……”凌潋扯下腰封:“替你疗伤。”
“我自己来,你怎能掀我衣裳……登徒子!”盛珏强撑起身子,被凌潋按下去。他这会反倒有力气骂人了,脸色都红润不少。
凌潋嗤了一声:“要脸还是要命?”
“……男女有别,我不信换做是你能视之不见。再者我有婚约在身,你若看了去,我如何同双亲交代!”
他这样子看来宁死也要守住“清白”。凌潋知道他有婚约在身,往日听说他誓死不从这媒妁之言,今日反倒拿出来做挡箭牌。
凌潋一掌拍向他脖颈,干脆让盛珏晕过去。
撩开银白的衣袍,里衣没渗血,却有紫黑的毒液洇开。这巨蟒果真不是一般毒物。
凌潋从囊中翻出银针,再撩起盛珏的里衣,眼中忽然映入一片鲜红的印记。她怔了怔,定睛一瞧,再撩开一片,认出这是朵芙蓉花。
鸳鸯芙蓉,半花银白半花殷红。
在盛珏的右肋下,伤口边,竟有一片芙蓉花印记。
凌潋茫然伸出手去触碰。印记的确是生长在他皮肉之上,鲜红又妖冶。
她喃喃自语:“爹爹,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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