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狭窄巷子,横着只能装下一个半人。

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便是那皎洁的月光,透过墙壁直晃晃得照在二人身上,让他们身上的好与坏都无处遁形,他们就像阴沟的老鼠一样,只有在这种足够隐蔽的地方,才能喘口气。

与其说是韩清跟着郁山,倒不如说是她一直藏在这里,目睹着郁山走过来。

等男人的面容彻底清晰后,猩红咸涩的血腥恶心味都抵不上男人说出的那句话。

韩清脑中闪现着那些流浪的日子,狼狈黑暗又恐惧,和郁山出现的那一刻。

可偏偏现在站在眼前的男人跟以前的他一点都不像。

眼前男人名表贵服,拇指上那枚通透碧绿的翡翠扳指都在诉说着他的身份。他不是那个开车皮卡和穿军装的男人,他身旁有专职司机和马仔,身边女人成堆,靠那些令人作呕的产业而生活的令人忌惮厌恶的害虫。

郁山起身,背对着她面向胡同,远处霓虹艳丽,笙歌华舞跃进巷子,那处的诱惑尽被他收纳眼中。

她的素净朴实倒像是玷污了他,成为了他的黑点。

“没听到么。”

他让她走。

韩清知道是他留不下她了,他帮她考上了大学,给了她一年的安稳日子。情分尽了,而她更没理由继续留。

再继续纠缠就是赖着了。

韩清身体被抽空,膝盖一软,顺着墙壁滑下去,她抱着膝盖,咬着骨头的皮直到出血才道她会走,但是在这之前,她想知道郁山到底经历了什么,明明跟她在一起的郁山不是那样的!

她能感觉到他的善良,贴心,藏在沉默下的温柔。

韩清心里有着一丝幻想,对初恋的幻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可以说,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闻声,郁山背冷笑着颤了两下。

韩清身上也跟着抖了几分,似乎这天的夜格外的闷。良久,她听见了郁山用她敷衍郭栋烨的话来搪塞她。

郁山以相处时间短,她不了解他为由驳她。

韩清着急道:“我了解你。”

这句话惹怒了郁山。

他扭头,开腔:“那你看见我杀人为什么还会被吓成这样。”

韩清凝望着郁山,一动不动,穿堂风掠过,分明是燥热难耐,却吹得她皮肤颤栗,“我——”

郁山瞧了她好一会,神色波澜不惊。

她的这副样子跟当初的他们一模一样,她这才哪跟哪,当初老张和夏向荣吴念念都是把他绑起来,吊着打都把他劝回去。

“怕么。”郁山问。

“你跟我回去吧,”韩清浑身都在抖,惊慌无措,“你跟我回去吧,不就杀个人,我们还可以弥补,报警,自首。”

“不就?”郁山透着威慑。

他不满她对生命的轻蔑。

韩清只想安慰他,“桥洞下多得是无名尸体——”

郁山这次没有纵着她说完,扯着她的领子走出巷子,口袋里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个口罩扔给她,不容她拒绝得带上,直奔着乌斯人间里边走去。

韩清睫毛止不住颤抖着,郁山看上去很愤怒。

进到那里,那里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世界。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把郁山称作‘爷’,在乌斯人间里,他的弹指间就有人覆灭,金钱权力社会,他的一个眼神便能将那人碾在地上,摩擦尊严,上一秒你可能会因为客人的荣耀而光彩照人,可下一秒,郁山便能将你拉近地狱,无非是一句话的事情。

中途路过有男人拉着已经快死的女人到他面前问她怎么处置。

郁山的神色在红灯绿酒的映衬下,昏暗不明,“扔狗。”

这里的每个包间**与酒水交织,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逢场作戏,堕落又积极得排着队。

韩清脊背浑身冒着冷汗,她看到了倒挂在墙上,绑在杆子,有各种花样的牢笼,各种拟真的花瓣床,水床。

这里每个人真真假假,逢场作戏,生是为了**,死也是因为**。

他们纵着自己在酒水和女人中徘徊,温柔乡催动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得死去。

在这些欢乐场中,没有人纯粹,让人甘愿为虚幻的梦世界沉沦买单。

韩清耳中震得发麻,不知是因为天崩地裂得音乐,还是因为那些夹杂着女人声音的喘息。

上五层,下三层。

韩清用了两个小时走遍,路过3层,一个女人应了上来,她的手软若无骨,像是魅蛇一样附在了郁山的肩上。

一旁有人喊她七姐,曾是这里的最红的人,之前背后靠上了一个大人物,当了别人的三奶,那大人物出手大方,百万拍卖的首饰项链一把一把的送,一个月十几万的零花钱更是小数目。按理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可现在那大人物惹了点麻烦,居家出国,她一个情妇自然不带她。

这只好又回来寻觅下一位冤大头,不过经历那些事情之后,她到更倾向于郁山这类手中有权的人。

这里的女人都一样,没什么高低贵贱的。

都一样的玩着自己看家本领挣钱,伺候一个跟多个肯定不一样,他们更倾向于找到一个靠山。

郁山他们这种混社会的,对于有过一夜露水缘的女人,一般都不会亏待。

毕竟有过关系,能护住她。

可不论她怎么勾引,下药,敬酒,脱衣都试过了,郁山就像是痿了一般,不为所动。饶是这样,她仍是这里跟郁山走得最亲近的人。旁人都以为她是郁山的女人,对她脸色好了不少。

可今日郁山竟反握住她的手,捏了一把。

七姐眼睛笑得都成了一滩汪水,当即软着腰爬在了郁山硬朗雄性的怀里,手一下轻一下重的撩拨着。

韩清的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凉得彻彻底底。

或许她从未看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面孔,一脚光明,一脚黑暗。

七姐撇着眼睛看韩清,口罩遮着半张脸,但眉目是挡不住得干净。

看多了这里的俗物大菜,韩清这样的倒像是小葱拌豆腐一样清凉。七姐红唇张合,酸溜溜地问郁山:“这么快又找下新人了。”

“嗯。”郁山说。

“怪不得最近老不见你,”七姐头靠着他的胸口,“那你还走么?”

“不走。”郁山答。

韩清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下一秒便却听见郁山对她说:“这下了解了?”

在对她说。

韩清不敢置信得摇着头,喉咙结巴,缓了一会,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了。

在她走后,郁山当即甩开了七姐,拍了拍身上。

“干什么啊,爷,”七姐斜着肩膀,解开胸口处的两颗扣子,“我想对你脱。”

郁山未看她一眼,“身上的衣服能穿就穿,想脱就给自己换点钱去。”

“我不要你的钱。”七姐掐着嗓子,装嫩,作势又要贴上去。

郁山转身,“我不脱你衣服。”

七姐多明聪的人,识人无数,尤其是男人,男人一个眼神她就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可郁山是那个例外,她摸不透他,他的性子,他的处事,他的人品。

他在嫌弃她么?

很明显他不喜欢她,但却不嫌弃她,反而要让她有尊严,她没有尊严,他便让她给自己多留点钱。

七姐看着眼前宽厚冷厉的背影,竟有了几分落寞。

郁山生气,一般没有脾气,都是动真格的。

他哪怕生气,也对女人说不出多重的话。在他场子里的女人运气好,都能被他护着。

但是在这里的女人不全是被拐的,也有自愿的。

郁山是执棋人,并非每颗棋子都能任他利用,也有他控制不了的。就像当初吴念念,夏向荣和老张过来时一样。

他们跟韩清一样,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恨他,恨不得将他揍死,送他早点去投胎。可他的命就是厕所的石头一样,又烂又硬,死不了。

当初吴念念就是因此分手,分手时特别决绝,道:“郁山你个烂人,你对得起阿姨么!我真后悔跟你好过一场,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夏向荣喜欢吴念念好多年了,他们分手之后,夏向荣才追求的吴念念。郁山刚开始恨过,毕竟年少轻狂。可当找上门的时候,吴念念一句:“你退乌斯,我就继续跟你。”

他又混蛋的犹豫了,最后只能说:“夏向荣人不错,跟着他吃不了苦。”

他本身就脚踩黑白,一脚走□□倒也轻松,可偏偏他还有一点良心,这是最致命的,能把人逼疯。

他想过解释么,可能是想过吧。

可是又有谁听呢,就连他妈看到他都疯。

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但——

他的手掌突然被一道软绵颤抖的力道捏住,掌心湿润微凉。刚刚离去的韩清在帮他擦着刚刚拉过七姐的手,还有衣服。

韩清回来了。

为了他。

郁山心头不震是假的,耳边噪炸的音乐声都抵不过他此时的心跳。

韩清听着一旁包厢的声响,专心致志帮他擦拭着掌心不属于他的污渍。

脑中,是山脚下叼着草怡然的他,山青水绿,赤红黄昏,他属于那里。她情绪稳定了很多,仰头看着他,眸中的灯光闪烁着,一颤一颤的。

“我今天报志愿了。”

郁山蹙眉看着她。

韩清眼眶有些红,“地址是305,但是也可以改到这里,来得及。”

郁山的脸色变得难看。

话音未落,他便拉着她又走了出去。门口是他的马仔小弟,看着他走出来作势要给他开门,韩清先一步被推进了后座,确切地说是栽倒,门被震得关上,郁山阔步上了驾驶位。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车外漆黑。

一路上的灯光都不及刚刚的灯光灿丽,道路绵延宽屏,车开起来很顺利,没有一丝波折。

韩清看着车窗,灯光亮时,他的脸便淡,灯光黑时,他的脸便出现在了窗上。

就像他一样,活在黑暗中。

她眼睫颤抖着,今晚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刚好一段黑路,韩清看着车窗上清晰的侧脸,忍着哭腔,“当初为什么救我?”

郁山打着方向盘,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答。

“是因为阿姨被拐生下了你,你觉得愧疚。”韩清竭尽全力,想要把这一切都给串联起来,“所以你第一次见我就问是不是被拐,我回答是,你救我是有私心,你想要弥补。”

车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抬头看,并没有红绿灯。

“为什么回来。”

“别的都不重要。”

两个人同时开口。

韩清眉目间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她第一次没有避让郁山,直视着他,“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救过其他人?”

车辆彻底地停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本就泛白的裤边被她捏得皱巴巴,她突然松了口气,“我想我可以回答你那个问题了。”

郁山将车灯打开,昏黄狭小的空间,二人的呼吸声都很轻。

韩清下了车,坐到副驾,“我不怕你杀人。”

“韩清啊——”郁山直觉她想说什么,想要阻拦。

“我只是,只是怕你不是自愿的。”韩清侧过身,直视着他,涌上心头的是心疼和难受,“你是卧底么?”

郁山将车熄了火,车内一片漆黑。

旁边路灯找了进来,他的脸再次被映在了车窗上,“不是。”

“你是线人?”韩清问。

“不是,”郁山沉闷的声音在黑夜中更加的凄凉,“我什么都不是。”

他有救不了的人。

他也有洗不掉的罪。

韩清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郁山一定还想说什么。

大概十几分钟后,黑暗中才传来他的声音,“可这世界上总有秩序之外的事,需要秩序之外的人去做。”

韩清知道,他就是那个人。

她憋了一晚上的眼泪落了下来,在黑夜中闪着微微珠光,是暖的,“不是那样的。”

郁山捏着方向盘的指尖泛白。

“你是郁山,是你自己,”韩清声音很着急,像是机关枪一样射穿了郁山的心,“是我的阿哥。”

话落,她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这个她渴求已久,梦中都想得到的怀抱。

19岁这年,她收获了很多,新的人生,喜欢的人,恰巧喜欢的人是个善人。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她和他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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