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夏季,韩清迎来了两个月以来最觉得踏实的几天。
高速公路上,树木绿茵,夜里的风吹的人总是舒适。
不明目的地,韩清却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终于可以放肆的靠在一方角落,发呆放空。
郁山没有问,韩清看见他为什么要跑。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太大意义,因为他本身就跟腰子他们是一伙的,她不跑不害怕才奇怪。
可是只要他问出口,就知道韩清并不是那样想的。
那日腰子掐脖子威胁,郁山救了她。在那之后她在心里就有了一个界限,一个仅对郁山定义的好坏界限。
这段世界,社会百态,世人都厌恶恶人,可他们有时也是施恶其中的一环。
韩清谁先也不信,她现在只相信眼前看到的,她只信他,无关好坏。
他们停在了一个小镇,短住了下来。
二人除了晚餐会在一起吃,会碰面,其余的时间都见不到。
她不知他干什么去,而他也只是给她钱,让自己出去买着吃,嘱咐她不要瞎跑。
晚餐吃饭时,大多时间是沉闷,郁山偶尔会问她一句合不合胃口。
清刚来的时候确实不习惯,但是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后,也对这里的面食适应了。只不过郁山还是照顾着她的胃口,察觉她每次都剩半碗面,他会去帮她买粥垫着。
郁山看着她说:“不舒服就说,别闷着。”
他这样劝她。
“你也是。”韩清这样回他。
在她看来,他才是闷着不说的那个人。
“我说的是饭。”郁山似乎不满她的回怼。
而他也不允许任何窥探到他性格和生活的任何角。
韩清很有眼力界,没再继续。
只是放下勺子,将喝完的米粥推了过去,证明自己吃得惯。
郁山看了一眼,他的眸中总是有很多东西。
沉闷的,死寂的,复杂的,淡漠的。
不过这次,韩清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她垂在桌下,捏紧裤脚的手也终于松开了,胸口处也松了口气,像是少时考了一百分之后,得到老师夸赞般的轻松。
她似乎也只有在郁山的面前才会有些情绪。
深夜的她总是焦躁不安的。
他们住了两间房,郁山的房间在最旁边。
她的房间靠近野地,深夜会听见一些猫叫的声音,像是幼猫,叫的很惨。可当她打开窗户探出头看,却看不见踪影。
到底是个小姑娘。
惊恐害怕始终萦绕在她脑海,挥霍不去。
半夜的时候,她门坐在郁山的房间门口,趁天亮之后再离开。
郁山的房间内没什么动静和声响。黑荡荡的楼道,她想到郁山在里面,哪怕隔着墙依旧感到心安。
本以为会这样坚持到离开。
直到那日,韩清听错了关门声。
她抱着外套坐在角落,本应该始终关闭的房门打开了。
郁山整理着衣领,没低头看,差点被绊一跤。
韩清仰头,眸中也很错愕,赶紧起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她这样小心的样子,郁山本来拧着的眉毛松了下来。
韩清靠在墙角,她的头发长长了些,已经到了胸口处,发质很好,垂在脸侧像是一层好看的幕布,饶是这样,都挡不住那深深的沮丧。
以为她是小姑娘想家。
郁山阔步想要离开,给她时间自己消化。
但还没走两步,自己的衣角被一只稚嫩的手拉住,垂眸看,只有两个手指头,大拇指和小拇指,虚虚垮垮的。
只要他轻轻一动,衣摆就可以挣脱束缚。
郁山不知为何,就那样停住了。
“你是去工作吗?”韩清问出了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嗯。”郁山说。
“我,"韩清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你要跟我去?”郁山在猜着她的心思。
“我只是不敢自己在那个房间。"韩清头垂的更低了些。
她不是个缠人的人,适应能力也很好。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些压在心口的事情越会在一个点积攒爆发,如猛兽撕咬着她。
郁山想了想,“不行。”
他需要在婚礼前攒一笔干净的钱。所以他联系了上头猪场的老板,夜里跑另一条线的短途,给送猪肉。
韩清松了手。
郁山垂眸看着被拽的变形的衣摆,“但是你要是不嫌弃,去我房间也行。”
韩清抬眸,眼睫轻颤着,“可以吗?”
“嗯。”郁山道:“我早上六点回来。”
韩清是高兴的,具体原因不知。
但她就这样去了郁山的房间,他的房间很整洁,被子叠得很整齐,有些方,卫生间的马桶也没有水痕,毛巾都有序摆放着。
依旧是一个人在房间。
韩清没有脱衣服,缩在床上,一夜无梦。
在郁山回来之前,她再次将床上的被子叠好,但不管怎么折腾都没有郁山叠的好看。
就这样,转眼一周过去了。
那天晚上,郁山迟迟没有走,韩清也在自己房间没有出去。过了良久,她的房间门响起。
韩清站在门口,抱着外套,“你要走了吗?”
“今晚不走了。”郁山说。
韩清抿唇,“哦。”
“如果你不忙,帮我个忙?”
韩清连忙说:“不忙。”
他们驱车到了一家商场。
韩清这才知道郁山是让她陪他挑衣服,明天就是夏向荣的婚礼。
韩清微微蹙着眉,有些怀疑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纸条。
没想到再次被郁山戳破,“看见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明天我不去。”郁山看着她,将她的外套接过,替她拿着,“你替我去。”
郁山帮了她众多,她也没理由拒绝。
韩清走进了一家服装店,在养父母家的种种浮现在脑海。
以前的她总是跟在养父母一家的身后,身上舒适华丽的名牌,可选择权总是不在自己手上。
母亲是那个做决策的人,不论合适与否,她总是笑嘻嘻得拉着韩清的手,“不用试啦,我们家清清身材好,行走的衣架子。”
她该知足的,可却还是有忍不住的时候,“我想试试——”
母亲像是没听见,转身走出店上了电梯,到了另一层的奢侈品店。
而弟弟可以任性,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说不愿意去,就想要机器人。养父母是开心的,会立马折回,拉着她和弟弟继续逛着儿童区。
她是被富养的。
物质上的。
可对于小孩子来说,真正的富养应该是重视和偏爱。
韩清似乎早就失去了天真的资本。
她也始终没得到过那样的重视和偏爱。
“这件?”
郁山的说话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郁山看着她的视线停在了一件碎花裙上,才问了声。
韩清回神,下意识道:“你喜欢?”
郁山强调了声:“是给你买衣服。”
“我都可以。"
韩清看着那件蓝白色的碎花长裙,是很少女俏皮般的风格,不会喧宾夺主,很适合参加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
“那就这件,打包吗?”
郁山左右看了看,“先试试。"
韩清十几年的习惯,没那么快改掉。她小心翼翼的,“不用了吧。”
“试试。”郁山让售货员把衣服拿了下来,售货员拿着衣服,给韩清伸手,指着试衣间。
见韩清还是有些扭捏,售货员道:“您哥哥看上的这款衣服,是我们这季新款,正适合您穿。”
售货员看着韩清一脸青涩的样子,“看您的样子,是为上大学买衣服——”
“试衣间你带我去。”韩清趁着售货员没说完话就打断。
而郁山似乎也没注意上大学这三个字眼。
因为她看着他走出了店,坐在了外边的凳子上,手肘撑着膝盖,看着不似平时沉稳,现在多了些浮躁。
等韩清换衣服出来的时候,郁山就站在柜台处。
“可以。”郁山看了眼,“就是腰间有点宽,不碍事。”
这件裙子不是修身的。
韩清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能一眼看出来,想问的时候,想起他就是跟女孩子打交道的行业,看过的花肯定多,花的身姿对于他来说自然是随手拈来。
裙子有点贵,500块钱。
韩清立马想回去脱下来,被郁山制止住了,“合适。”
他跟着售货员去一个柜台结账了,小麦肤色跟白色的柜台是那么的不搭,钱也是一样,上边有油渍和泥土,还有猪肉的血腥味,跟这个高档的地方是如此的对立。
可他还是那么沉闷得立在那里,从口袋里掏出钱,没有一丝松动。
当天回去后,韩清抱着衣服站在了门口。
这次郁山还是叫她住在了他的房间。
她问他去干什么,郁山没说,只是让她锁好门,并且提前收拾好东西,明天早上四点出发。
第二天有事,韩清自然不敢多睡。
还没到四点,天色依然漆黑,空气中还透着些许凉气,她穿着碎花裙下了楼,裙摆被风吹起,擦到了皮卡车的保险杠。
原本担心脏了。
韩清俯身立马去擦,却发现皮卡车焕然一新,是郁山连夜洗过了。
起身的那一刻,车前大灯亮起,她扭头,用胳膊挡着眼睛。
察觉身旁出现厚实的温度时,她才眯着眼回头。
视线由模糊变聚焦,直至一道军绿色的身影变得清晰,如行舟掠过星辰,划过岁月的云层,在洲面泛起波澜不惊的涟漪。
万千罗琦粉黛,唯独这抹绿色勘破这世间玄素,星月对奕万般美妙,远不及他此刻眉眼。
韩清终于认出,这是穿着军装的郁山。
她心脏骤停,呆在了原地。
郁山手上挎着帽子,很是严肃,“上车吧。”
韩清愣了愣,好久才“奥”。
她想起那日的人也是穿着军装,是个团长。
韩清坐在副驾驶情绪莫名,视线还落在了后座的荣誉军彰上。她问了句:“那些不带么?”
郁山将军彰放在包里,“不带。”
他现在不配戴。
他们由天黑走到天色蒙蒙亮,看样子是早上七点,韩清看到了一列白色车牌的车排列在村口,整整齐齐。
郁山说这是这边婚嫁的习惯。
男方家里会起得很早,带着车队去接新娘,到女方家里之后会玩一些堵门游戏,主要是考验男方伴郎团的实力,军人的婚礼,一堆大老爷们能折腾的东西太多了。
郁山一直没将车熄火,看着前方整齐的列队,“想不想跟着去看看。”
韩清回头看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总觉得此刻的郁山是有些忧伤的。
没等她回答,郁山就已经将车发动了。
因为一队跟他一样穿着军装的人上了婚车,他们跟着车队,但始终隔着距离,令人看不出也察觉不到他们在跟着婚车。
接亲的声音从女方家里传出,众人大笑着,特别热闹。
韩清捏着裙摆,有些不安得看着郁山,他也跟着笑了。
原来是那个叫夏向荣的抱着新娘出来了,身后搬着女方嫁妆的伴郎被伴娘追着打,口袋私藏的红包,也被伴娘团趁此瓜分干净。
他们嘴上骂骂咧咧,但都是笑着的。
这是他的前女友吗?
韩清看着郁山启动了车子,这次他们没有在最后,反而是打了头车,替婚车扫清了一切障碍。中途他们遇到了不太严重的车祸,郁山下车三言两语,就将双方劝和,马路再次回归安静。
等婚车过来时,已经看不出车祸的痕迹了。而他们的车也再次落在了最后。
整个婚礼,韩清参与了全部。
因为等到新郎接到女主去酒店举行正式仪式时,郁山给了她一个红包,让她帮忙进去放在上礼金的地方。
韩清说:“我需要说一声么?”
“不用。”郁山此刻放松了许多,“放下走就可以了。”
他不想惹是生非,因为他现在的职业和身份。
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郁山的车停放的不是位置,挡在了来往宾客的路,宾客前来敲窗,让郁山挪车,郁山将车窗摇下,事态扩大。
韩清在室内放下红包,酒店内的仪式也已经到了敬酒环节。
她清清楚楚得听到了桌子上的人议论声越来越大:“你说那个人来干什么。”
“干着畜生的勾当,这是还穿着军装过来上礼?他那个脏钱,谁想要啊。”
韩清隐约觉得不对,她的身影成了道残影留在宴会厅。
室外,郁山被刚刚的伴郎围着。
明明穿着一样的衣服,可郁山总是低他们一头。
当初郁山在部队时,立下的战功也是赫赫的,七年侦察老兵退伍时本能按照政策分到地方上一个还不错的文职岗位,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这样。郁山服役时比他们更好,可谁也没想到他拒绝分配,选择了跟王总做他的打手,干那些勾当。
他们知道后,都跟郁山断了。
郁山就那么站在那里,以往有些弯的脊背现在站的笔直。
他想给这身军装一个体面,任别人对他说尽了恶毒和嫌弃的话,郁山全盘接纳,一言不发。
韩清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该前还是该退。
直到那群人中有人说了句:“带上你的脏钱滚。”
她的心像是突然刺痛一样,挤着人群,走到了男人面前,“郁山,任务完成。”
郁山蹙眉,眼神示意让她走开。
韩清摇头,拽着他的衣角,“我们回家吧。”
小小的人就那样挡在一堆男人面前。
无惧无畏的,像个女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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