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紫璇的预料,两人改道向东后就再也没有遇到洪漕帮的人。行至嘉兴附近,瑾瑜将马和附近的商家换了些碎银,又至农家买了两身粗布衣裳及一些干粮,乔装成进城卖货的农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城门。
无需走近,就可看到城门外有若干身着短打之人或靠着大车、或挑着扁担驻足,貌似在路边休息,实则眼睛一个不落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偶尔出现一个和紫璇年纪、身量差不多的女子,便会有人上前骚扰,以调戏为名查看女子的面容。
这些人约有十多个,紫璇虽然伤未痊愈,但他们两个合力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一旦交上了手,立刻就会引来更多敌人,想要安然脱身是不太可能的。
紫璇将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朝后方摆了摆头。瑾瑜会意,两人前后脚向着城外的一处码头行去。码头上洪漕帮的帮众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有的扛着货物往返于货栈和货船之间,有的立于小船之上,正在修补货船因遇到礁石而受伤的船底和船帮。
紫璇远远看了一眼,码头南侧有若个货栈食摊,不少身着黑衣之人正在光顾。紫璇向瑾瑜示意,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其中一处食摊,问店家要了两碗素面,然后特意绕过正在闲谈的两个黑衣人,坐在了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紫璇背靠着他们二人,一言不发。瑾瑜坐在她对面,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二人的桌子上有两碗面、一盘小菜并一壶酒和两个乘酒的粗碗,面和菜都还一口没动,只有酒壶刚刚开封。
其中一人揉捏着自己的腰,呻唤着:“一个早上活儿就没断过,要不是我找舵主说情,他允我歇一歇,这会子又饿又累,哪儿还干的动!”
另一个道:“可不是,虽说这时候本就是忙季,但今年似乎格外吃力。我看码头上的兄弟似乎比往年少了许多。”
头里那人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干,嘿嘿两声,不置可否。
另一人俯身过去,望着他:“话说,帮里的人怎么变少了?莫不是有人别有门路,捡了轻松的活计去做,倒让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的。”
“别瞎说,吴副帮主是最讲信义的,就算手底下的舵主不醒事,做出这等不公的事情来,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必是要拨乱反正的。”
“那是怎么回事?”另一个人一面端着碗啜饮一面问道。
他的同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还不是因为帮里出了大事。”,他说了一半,故意停下,还用手敲了两下桌子。
头先那人十分乖觉,立马给他的碗里倒满酒浆,刻意压低了声音:“张大哥,帮主那事,是真的吗?”
这个叫“张大哥”的人斜睨他一眼,调侃道:“干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帮主的家务事你倒是关心得紧!”
“张大哥,谁不知道你是帮主香姨娘的姐姐的外甥的连襟,你消息灵通,我才多嘴问一句。别人我就是问了,他们不也放不出来半个屁吗。”此人说着,便捧起酒壶候着,预备着对面的张大哥喝完酒,自己能马上给他续上。
姓张的很是受用,干了酒,砸吧着嘴道:“你小子消息也不差呀,都打听到了什么?”
那人便大着胆子说起来:“也就零星听说过一点,只知道范帮主做生日那天,有小毛贼混入府里,偷盗不成,被人拿获,混乱中伤了帮主。可是这样?”
张大哥“切”了一声:“你听谁说的?一句真话也没有。”
“啊,范帮主被刺是假的?”
“这个倒不假,但不是因为什么小毛贼偷窃。”姓张的喝下又一碗酒,“那是范帮主的私生女,来寻仇的!”
“私生女?寻仇?这是怎么说的?”
“这你都不知道?范帮主好色,早年老帮主还在的时候,不顾老帮主的反对,硬是纳了一个青楼女子做外室,还生了一个女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外室就没了,女儿也不见了。没想到她这个女儿早就逃了出去,认死了是范帮主害死的她娘亲,千方百计趁着老爹生日宴的时候去杀人。”
“这……这怎么比话本子上的故事还精彩。”
“精彩个屁!当时那个场面,你可是没看见。我妹夫说他舅妈从自家妹妹那儿听说的,那女的还找了两个帮手呢,凶悍得不得了,当时在宅子里护卫的五十来个弟兄,都没能拿下他们,竟然给他们给跑了。”
“跑了?范帮主的私生女杀了人就跑了?”
“不是不是,她给当场就杀了,吴副帮主出马,她肯定跑不了。是她的同党,太厉害了,伤了我们的人不算,还跑得无影无踪的。帮里这么些人被调出去,就是为了抓他们。”
“哦,原来是这样。”
“是啊,所以你不要瞎猜,现今是累一点,但也都是为了帮里的大事。”
“张大哥,你说这女子为了报仇,下手这么重,难道真是范帮主害死了她娘亲?”
“不好说,范帮主这个人你也知道,没心肝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弄死一个两个的,也不稀奇。”
“这样说来,这个女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什么!”张大哥说着便朝桌边吐了口痰,恰好落在紫璇的脚边,紫璇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再怎么说也是她亲爹,亲爹就是天,她做女儿的,不恭恭敬敬地侍奉就算了,还说杀就杀,有没有为人子女的规矩道理?”
他的同伴赶紧又给他倒了一碗酒,赔罪道:“张大哥说得有理,是我不懂事。再说了,范帮主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又有偌大的家产,如若她听话,乖乖地做他的孝顺女儿,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吗?”
张大哥几碗酒下肚,微微有了醉意,声音也比刚才大了一些:“对嘛?范帮主的家事咱们不知道,可就算她娘死在了范帮主手上,又算得了什么!女子出嫁从夫,伺候不好男人,本来就是她的罪过。”
他把碗推到同伴面前,示意他继续倒酒,“而且,你知道不。她娘原来是青楼出身,本身就不是什么值钱的货色,范帮主又是给她赎身,又是给她房子住、让她有饭吃有衣穿,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难道不该把范帮主供起来好生服侍?偏生要忤逆丈夫,丢了性命,最后还要怪到丈夫头上。怎么?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不念着她男人的好,死了就要判她男人的罪!”
“是是是,这女人也忒不省事。”
“还有那个私生女。托生成范帮主的女儿是多好的命,还折腾,这下好了,给自己弄死了吧!”
斗笠之下,紫璇的面容几乎不见,只有紧紧握着地拳头泄露出她此刻的愤怒。
那姓张的又说:“弄死自己也就算了,她值得几个钱。可惜咱们帮主……”
“范帮主?他怎么了?真叫她给杀死了?!”
“死倒是没死……不过也和死了没差别。听说一直昏睡,没有醒来,全靠吴副帮主到处找老山参给他吊着命。”
“这……”
姓张的又闷下一口酒:“范帮主眼看着是不行了。我那连襟的舅妈的姐姐是既想让他死,又舍不得他死。”
“却是为何?”
“这你都不懂?范帮主整日里花天酒地,脾气又暴躁,她就是个小妾,何曾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可要是人真死了,她没了男人,日子不是更难过吗?”
终究是别人家的事,两人唏嘘几句便换了话题:“张大哥,这帮里总短着人手也不是事儿啊,活全压在我们头上,我们累死是小,耽误了货运的时日可不得了。”
“不会的,我从舵主那儿听了一耳朵,派出去的人这两日就回来,这样的日子就快过去了。”
“这么说,那两个帮手已经给抓住了?”
“这谁知道?不过既然要把出去的人撤回来,可能是有眉目了吧?唉……都是上头的事,咱们管不了这些,赶紧吃饭,吃完了该干嘛干嘛。”
另一人答应着,捧起碗来大口吃了起来。
一直到面碗见底,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咽下最后一点酒和菜,两人便起身离开。紫璇悄悄尾随,瑾瑜向店家付了饭钱,也跟了上去。
紫璇在路边随手捡了几个石子儿,确认无人瞧见,便左手运劲,将两枚石子分别掷向二人。不待二人倒下,瑾瑜和她已经提气相前跃出,一左一右扭住二人臂膀,将他们带至偏僻巷道之中。
两人被扔到地上,本能地向前趴倒。紫璇居高临下,冷眼来回瞧着他们。瑾瑜站在巷口,防备着有人往这边过来。
二人见紫璇似有怒意,可自己并不认识她,不知道如何得罪了她,只好彼此对望一眼,都希望对方能够先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紫璇从包袱中抽出短剑,手臂一展,剑刃已经落在了那位“张大哥”的脖颈上,吓得他高喊“女侠饶命”,另一个人也瑟瑟缩缩地一动都不敢动,但是眼睛仍不忘偷偷打量紫璇,她穿着农家衣裳,背上还有个破旧的包袱,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人。
张大哥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小的怎么得罪了女侠,还请女侠饶命。”
紫璇仍然不说话,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
张大哥以为她要劫财,便又道:“我手头只有几文钱,您要是嫌不够,还可以派人捎个口信给我的婆娘,让她送钱来。求您千万别手抖,我还有妻儿老小,我要是死了,他们也活不成……”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极度害怕,眼中竟然有泪花闪烁。
紫璇虽然厌恶他刚刚嚼舌根所说的言语,但也知他罪不至死,并没想杀了他。只是心中的怒气无法发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瑾瑜赶过来,低声对她道:“这里不太便(bian)宜,”指着不远处一座破落的危房,“咱们把人带去那里,慢慢问。”
紫璇默不作声,点了二人穴道,和瑾瑜一起把人拖进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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