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过来时,两人已经被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不变的是紫璇居高临下,仍旧拿剑指着他们。姓张的吓得语无伦次,另一人则断断续续地低声哀求。
紫璇故意要让这二人出丑,便挥剑在他们面前不住地比划,两人本能地想往后躲,奈何身子动不了,头背后又是另一个人的头,同时使力之下,两颗**的头颅地撞在一起,发出老大的响声,自然是疼痛无比,可谁也不敢叫出半声,只管拿眼睛紧紧盯着来来去去的剑尖,以免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做了剑下亡魂。
待心中闷气发泄出去些许,紫璇才说道:“我想要的不是钱,而是你们的这张烂嘴。”
两个人都是一愣,完全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说错了话,竟得罪了她。
紫璇用剑指着姓张的的嘴,质问道:“是你说的,‘女子出嫁从夫,伺候不好男人是她的罪过,活该被杀’?”
姓张的双眼圆睁,想起这是刚刚自己说过的话。
剑又绕到另一张嘴边上:“是你说的,“乖乖做她的孝顺女儿,就有好日子过”?”
剑再次逼近姓张的,“你还说,‘亲爹是天,做女儿的就该恭敬侍奉?’”
两个人争抢着想要伏地求饶,却无奈只能忽前忽后的摇摆,嘴里还乱喊着“小的嘴贱”,“女侠饶命”等语,紫璇低吼一句“闭嘴”才及时止住他们,免得惹来旁人。
“我把你们关起来,每日不是打就是骂,不高兴了就去杀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是不是也要感恩戴德,谢谢我赏你们一口饭吃?”紫璇说完便朝姓张的狠狠踹了一脚,他朝一侧摔倒,连带着背后的人也歪了过去。
姓张的忍着疼,与同伴一起费力坐正了身子,仍旧不住告饶。紫璇又踹了他一脚:“你们也同样为人儿女,若你们的父亲每日作威作福,对你娘和你们倍加折辱,难道你们还能毫无怨言,去守什么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狗屁规矩?!”
“不会……不会……”两人嗫喏着,在紫璇的威慑之下,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他们如此害怕,紫璇更加烦躁,仿佛烧沸了的锅子被盖子捂着,内里有气却半点也发不出来。
所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是这世间几乎人人都认可的道理,哪怕那所谓的“夫”、所谓的“父”残忍暴虐,根本没有好好地做丈夫和父亲。这些低等的帮众,本就目不识丁,祖祖辈辈听着这些“道理”长大,做此想法本也是理之自然,与他们置气简直毫无意义。
更何况,他们原本也是被使唤来使唤去的下层人,加入洪漕帮不过是为了赚些银钱来养家糊口罢了。若自己一时气愤,只就私下里编排别人、诋毁阿琼一件事便要杀人,也不是什么正义良善的作为。
可是……紫璇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倒在她身上的阿琼、大树下流着泪追忆母亲的阿琼和控诉生父的阿琼,她的命运如此不公,死后也无人理解,谁又来为她鸣个不平呢?
“人在作为子女、父母或是什么帮会的一员之前,都首先是人。”瑾瑜靠过来,开口说道,“人之最宝贵者,一为生命,二乃尊严,这两样都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阿琼的娘虽然出身青楼,可也是迫不得已,怎么就能说她不值什么钱,死了也没什么?照你的说法,你们只是洪漕帮的低等帮众,命不值钱、尊严不值钱,也是可以任人随意揉搓甚至夺取生命的?
“孔夫子所言‘仁者爱人’,说的就是人的可贵,需得相互守望,小心呵护。把这个道理放诸于人与人之不同的关系之中,才有了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规矩。子女当然要尊敬父母,但反过来做父母的是不是也要先爱护子女?妻子照顾丈夫,那丈夫是不是也要庇护关爱妻子?为什么只约束妻儿的行为,却允许为人父为人夫者恣意放纵呢?
“范广胜只把阿琼姑娘的母亲视作玩物。可没有一个人希望成为另一个人的玩物,你们也不想,对吗?只要是人,无论身处何地、是何地位,也都是希望被人尊重和好好对待的。可范广胜作威作福,随意将其杀害,阿琼姑娘也差点因此毙命,这难道不是一桩罪过,不值得好好追究吗?
虽说以女弑父,犯了人伦大逆,我自己也不是很赞同她的做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份恨意本身便情有可原。你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是你们的父母妻小被范帮主无故屠戮,难道你们不恨,不想着报仇?就因为对方是自己必须服从的帮主就可以心无波澜地继续伏低做小吗?
“所以,将心比心。你们那样说阿琼姑娘和她的母亲,不公平,不合理,也是看低了如她们一般的妻子、子女还有普通人。这位姑娘因此看不下去,才要教训你们。”
瑾瑜语速和缓,口齿清晰,仿佛一位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他一边说着,地上两人不住的点头附和,完全看不出来是真的信服还是假意敷衍。
早就睁开眼睛,安静听着的紫璇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说的这些,他们听得懂吗?要是听不懂,岂不是白费唇舌,毫无意义。”
瑾瑜将她拉到一边,微微笑着安抚她:“他们听不听得懂,我们确实决定不了,但是把我们认为对的说出来,却是我们的责任。”
“有何不同?”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他竟然还有心情讲故事,紫璇翻了个白眼,有点不想理他。
瑾瑜仍旧笑着:“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出使各国,和徐国的国君气味相投,结为至交。徐国国君很喜欢季札的佩剑,但因此剑是季札作为使臣的信物,不可离身,所以他便决定等自己结束出使时再将佩剑相赠。可是等到他完成使命准备履行承诺时,徐君已经离世。季札亲自去吊唁了他,之后就将自己的宝剑挂在了徐君墓前。时人不解,觉得他多此一举。”
他看向紫璇,“你觉的呢?”
“这位吴国公子是个重诺之人。”
“是啊,虽然徐君死了,并不能再握他的剑,可是季札还是做了自己想做要做的事,这个承诺,与其说是他和徐君的,不如说是他和自己的。”
“你是想告诉我,比起做的结果,做不做本身更重要?”
“不是吗?难道江湖侠客急人所急、舍生忘义,是看中了所为必有好的结果吗?”
“当然不是,只是守住本心、为所当为罢了。”
“所以,刚才那番话,是为了我们俩还有阿琼姑娘所说的,他们听不听得懂也不重要。”
他见紫璇的脸色缓和不少,便进一步说道:“再者说,有他们这种想法的人并不鲜见,就算杀了他们也改变不了这种偏斜不经的观念。可归根到底,这不是这些人的错。生活的环境如此,从来听到、看到的也是如此,怎么可以能和你一样,懂得尊重女子、也懂得不依附于人才是好生活呢。”
瑾瑜所言与自己的想法相和,紫璇情绪好转不少,也知自己不该再就此事纠缠下去,便不再言语。
瑾瑜接着道:“虽然不可能因一两句话就扭转他们多年信奉的想法,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说,那改变的可能又从何而来。不过还要有些适当的惩罚,不然轻轻放下,就有些对不起阿琼姑娘和她的母亲了。”
“怎么惩罚?”紫璇认真问道。
“像官府一样,能关他们几天就好了。”
“不错。而且他们肯定已经猜出我们的身份了,我们还要防止这个时候有人去给吴宏报讯。”
紫璇环顾四周,很快有了主意。她从破损的窗框上劈下一块木头来,用剑稍稍削地锋利些,然后在那二人眼前晃了几下,道:“你们侮辱死者,虽然罪不至死,但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你们走。这里有个小木片,边缘处虽不如刀斧锋锐,但也勉强可用。我可以把它给你们,你们努努力,最多三天,就能磨断手上的绳子逃出去了。”
那两人艰难地转头斜眼瞄向彼此,一方面不敢相信紫璇竟然愿意放了他们,另一方面也在忐忑:自己的手被绑着,怎么可能用这样一个小木片把绳子割断,重获自由?
停了一停,紫璇又走到姓张的那一侧,将手中的剑和木片在左右手间换过来换过去,说道:“不过,要想拿到这个木片,你得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姓张的淹了口唾沫,颤声道:“好好好,只要女侠肯放过我们,我一定说实话。”
“那位姑娘的尸首,现在何处?”
“我听说当晚就被扔到了乱葬岗,”他小心觑着紫璇的脸色,“近来暑热不断,又加上下了好几场雨,官府害怕暴露在外的尸首引发瘟疫,已经安排人全部烧成灰就地埋了。我们帮里也被抽调了几个人去帮忙……”
“烧成灰埋了……”紫璇苦笑了一下,也好,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当日没能带她出来,此刻再问这个问题原本也不指望能得到更好的回答。
她定了定神,再次开口:“你刚刚说,吴宏把派到外面的人招回来了?”
“我……我也是听我们舵主说的。”
“知道把他们招回来是要干什么吗?”
“不……不知道。”
紫璇把剑伸出来,竖在他的面前:“好好想。”
“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副帮主给舵主传话的时候,我正好在边上,听了一耳朵,多的我也不敢听、不敢问……”
他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紫璇便换了一个问题:“吴宏在嘉兴城里也布置了不少人在等我上门吧?”
姓张的还在反应她这话的意思,另一边的那一个已经着急嚷了出来:“是是是,我也被派出去过一次,叫我们盯着来往的人,寻一个女子。”他咽下口水,继续道,“不过前天就让我回来了,最近活计不少,让大家先回来干活,每日只派少数几个兄弟盯着城门口,要是发现什么端倪,立刻报告给吴帮主手下心腹。”
姓张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就是洪漕帮上下一直在找的“帮凶”,想起他们的凶悍,忙不迭地附和起来:“对对对,嘉兴附近派出去的人都已经回来了,都在河上忙着,只在出城的路口上还守着好些人。”
“是吗,具体有多少?”
“少说也有十来号人,而且都是帮中会武的。”
紫璇捏了捏右边肩膀,盘算起来。瑾瑜便接着发问:“洪漕帮又不是官府,势力在嘉兴城里也不是最大,难道还敢当街抓人人不成?”
姓张的有意讨好,马上照实回答:“少侠有所不知,洪漕帮势力虽不大,但是人多啊。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不招惹厉害角色,拦住一两个过路的也不是什么事儿……”说到后来,他似乎意识到这话不是很好听,便没有继续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瑾瑜抓住关键:“也有你们不敢拦的厉害角色?比如说?”
另一个人抢着说道:“那也不少,大官们我们肯定不敢动,还有城里大商行的东家,买卖大的财主老爷……”
“还有过路的江湖帮派、武林名门……”
姓张的还没说完就被他背后的人抢去了话头:“对对对,像是长风镖局这样的我们就不敢拦。”
“长风镖局?他们的人来嘉兴了?”瑾瑜突然加快了语速。
“对,前些天他们经过的时候,正好是我守在城里,我亲眼看着他们过去的,没人敢招惹。”另一人道。
“前几日?那他们现在可还在嘉兴?”
“在在在,晌午时听松柏客栈的伙计说,长风镖局定好了今晚的房舍,大概是镖走完了,要在城里歇宿一晚。”
瑾瑜会心一笑,转身对紫璇悄悄说道:“咱们平安逃脱的指望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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