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应佚一副严肃状,阿嬗让尉迟皞去看看前山还有没有哪家铺子卖蜜沙冰。
尉迟皞一听是阿嬗想吃的,没想那么多,也没注意应佚的神情,噌噌地就去了前山。
尉迟皞走后,阿嬗才落座案几,坐于应佚对面。
应佚拿出一份文书,文书上是沉业就蝙蝠祅一事的回复。
那只蝙蝠祅,还是先作封印处理,待凤凰从壳里出来后,再行剿伐。
其实封印的事情,天上的仙神也做得。但因为应佚和龙王拿到了意铃,而这意铃虽弱,却有控制心智的功用,使用得当还能控制鬼魇。
而沉业,就打算用这意铃,将那些纠缠着阿嬗的九重塔的鬼魇,转移到蝙蝠祅的身上。
应佚拿出意铃,道:“这是龙王打劫来的,我可什么都没干。”
本该是一句轻松的话,可应佚此刻还沉浸在严肃里,反而轻松得有些牵强。
“你近日与龙王处得不错啊,常听你与他在一处。”
“我也不想啊,可我最近路过洞山的时候,总有祅物来问我是不是山神仙侍,还要对我下手。我又打不过,只好抓龙王来了。”
阿嬗一顿,阿嬗一笑,阿嬗拿起茶杯点了点头。
应佚所说的办法虽然可行,但实行起来却有不小的难度。九重塔的鬼魇不是一个意铃能承受得住的,稍有不慎或要遭受巨大的反噬。
沉业的意思,是他、阿嬗和龙王三位古神,一同封印蝙蝠祅,同时用意铃转移鬼魇。有两位古神在,应该能控制得住。
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阿嬗的身子坏了很久。就算这鬼魇转移能够告成,阿嬗也可能因为封印消耗过多,提前入了混沌。
“沉业弄到了一条新的鬼结绳,现下也有了把你的魂魄留住的法子。他的意思,是你先断了与尉迟皞的鬼结绳,再与他结下新的。这样一来,就算你入了混沌,也不至于入了九重塔。沉业是神,他的寿数远比尉迟皞的要久,他也能一直守着你的魂魄,直到找到让魂魄回到仙体的办法。”见阿嬗不说话,应佚顿了顿,道,“一只狐狸,不过千年之久;魂魄回到仙体的办法,我们也会一直找下去。就当,是为了尉迟皞。或许,他还能再见到你。”
阿嬗啜了口茶,问道:“什么时候?”
“具体的,沉业要再准备一下。大抵元夜前后,就可重新结鬼结绳了。”
“结鬼结绳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封印也就是出趟门而已,他准备什么?”阿嬗不等应佚找说辞,继续说道,“准备把他的谛君殿,置办得喜庆点?他要不要再办场婚宴,收点礼?”
“阿嬗……”
“哦对了,你别忘了找他要聘礼。来的仙神定是不少,他收的礼也定是不少,可别让他赚了。”
“阿嬗!”
阿嬗撇过头,看着盛在夏末的莲花。
应佚垂了垂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出来。
他想拿茶杯,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良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在前山的尉迟皞问了好几家铺子,都说没有卖蜜沙冰。在贺年发现尉迟皞的时候,尉迟皞正惆怅着。
尉迟皞看着怀里抱着蜂蜜的贺年,又注意到了还在铺子前挑挑拣拣的金麟儿,问道:“你们在干嘛呢?”
贺年应道:“阿爷送了我几块冰,正巧麟儿想吃蜜沙冰,我们就寻思着自己做。尉迟兄,你今日怎么在前山啊?”
“我、我也想吃蜜沙冰了。但问了好几家铺子,都没有卖。”
金麟儿道:“那皞哥哥,你要不就和我们一起做吧?我得了蜜沙冰的方子,看起来还挺简单的!”
尉迟皞看着他们俩,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贺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阿爷送的冰有不少呢,做个几十碗的不是问题!”
尉迟皞有些无奈地看着不争气的贺年,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么多红豆,你一颗颗得挑到什么时候去。”尉迟皞蹲下身子,抓起几粒红豆,瞧了瞧,又嗅了嗅,道,“这红豆色正光滑,饱满均匀,没有霉味,做蜜沙冰正好。”
买到了红豆,回到贺年府上,尉迟皞瞧见挂在客堂里的一幅画。
尉迟皞一眼就认出来,画中画的是四方宅客堂前的池子。
池子里,一只愤怒的仙鹤在扑打翅膀,溅起了不少水花。
尉迟皞再一看,敲定这就是应佚。
贺年见尉迟皞对这画感兴趣,便解释道:“这是麟儿送的,说是一幅藏有玄机的画。但我眼拙,瞧不出来哪里有玄机。”
尉迟皞心想着,贺年没去过后山的四方宅,自然是瞧不出的。
尉迟皞再瞧了瞧,问道:“这画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啊?”
尉迟皞在作画方面没有什么造诣,藏画仅限于阿嬗在凡间所作的。且从凡间回到姜午后,尉迟皞再未见过阿嬗作画。而这画上没有印章、没有签名,单凭画风,他一时也拿不准这画是否是阿嬗所作。
贺年跟着也仔细地瞧了瞧,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麟儿只说这幅画叫、叫……”
“《浮水戏仙鹤》。”
贺年点头道:“对,《浮水戏仙鹤》!”
尉迟皞感叹道:“好名字!”
金麟儿叉着腰,嚷道:“对什么对,好什么好?!我在厨房敲那冰敲得那么卖力,你们俩居然背着我在这儿偷懒?!”
贺年和尉迟皞连忙道:“不敢不敢!”
“不敢还不快去?!”
贺年和尉迟皞连忙往厨房赶去。
制作蜜沙冰确是不算太难,曾经烧了厨房的尉迟皞也就是碎冰溅了脸、冰水洒了灶台,再顺手摔了几个碗盏而已。
看着狼狈的厨房,尉迟皞他们再尝了口难得的蜜沙冰,狠狠地叹了口气。
尉迟皞要再带走三份蜜沙冰,临走前贺年多塞了一份给他。
贺年掰着手指头跟尉迟皞确认:“你、侍女仙子、山神大人、应佚上神,四份。”
尉迟皞一愣。哦,对,没错……他之前提了一嘴应佚在后山,可他忘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侍女仙子。
“尉迟兄是忘了算自己那份了吗?”
尉迟兄随即回道:“忘了算应佚的。”
尉迟皞对应佚的态度,贺年在伐祅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一开始,贺年还会替尉迟皞担心,后来见应佚从没真的教训过他,又替尉迟皞松了口气。
僵持良久的阿嬗和应佚,终究还是应佚先开了口。
他的这位山神大人啊,独居后山千余年,要是打定主意不说话,憋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问题。
应佚斟酌了一阵,终于开口说道:“若是尉迟皞知道你入了九重塔,日日在那塔里受苦,他该多难受?虽然你入了混沌,可你的魂魄还能在这儿,他也能有个念想。”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应佚无奈道:“但凡你身子稍微好点,我也不至于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而今,你这条命,是因数没到,又有药吊着……”
“应佚。”
“嗯?”
“是不是只要我能活下去,你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
“若我执意寻死呢?”
应佚看着阿嬗,良久才道:“那我再入九重塔,将你换出来。若我还是换不出来,我就毁了九重塔,让这天地成为庞盛城,带我回到你活着的时候。”应佚兀自笑了笑,又道,“其实很多年前,沉业就跟我提过,九重塔内的鬼魇循复着古时的日子,如果将鬼魇放出来,会不会够我们回到古时。”
在扶奂入了混沌后,应佚曾来找过阿嬗,希望阿嬗能一起去九重塔救扶奂。可抛开阿嬗与扶奂的恩怨,单凭阿嬗当时负着重伤又历了飞升的天雷,就是有心也无力。而应佚找到她的时候,她失神地坐在崖边,身旁是绛红的扶生花,和还未熄尽的火。
应佚又等了许久,阿嬗也没能给出半点反应。
最后,阿嬗记得应佚只身去救扶奂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应佚已飞升为神,还帮自己疗了好几日的伤。
应佚说,扶奂他没能救回来。
阿嬗觉得,情理之中。
“应佚,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总欺负你吗?”
“因为,我也总欺负你?”
阿嬗摇头道:“是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欺负你,你总还会向着我。你嘴上虽不说,但我都知道。可自从你飞升为神,你越来越像他。应佚,我恨他,你别变成他。”
应佚躲开了阿嬗的目光,去拿那杯彻底凉透了的茶,一口猛地全部灌下。
除非应佚化回仙鹤的样子,否则阿嬗是听不到他心中所想的。可自从应佚飞升,阿嬗就再没见过他仙鹤的样子。
曾经她觉得听兽语的本事方便,也觉得再怎么和应佚打打闹闹也不会有什么嫌隙。可当初多亲密,如今就有多陌生。
“结鬼结绳的事情,我答允了,想怎么办,都随你们;封印的事情,就别让沉业参与了,他气运不好,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我和龙王足够了。皞要回来了,别让他知道这些。”
应佚来不及再开口,四方宅的大门口,就响起了尉迟皞的声音。
“阿嬗,我回来了!”
尉迟皞总是这样,猝然闯入,把原本的日子搅得一团乱。
“阿嬗,这是我和贺年还有金麟儿一起做的。你尝尝,是不是和上一次的味道差不多?”
阿嬗接过尉迟皞递来的匙子,尝了一口,道:“比上一次的更好。”
“是吧是吧?我们也这么觉得!就这么一碗蜜沙冰,要卖十两银子呢!上次那哪是去吃蜜沙冰的呀,分明是去被打劫的!我们仨商量过了,囤些冰,明年夏时支个小摊,稳赚!哎应佚,你去哪儿啊?蜜沙冰还没吃呢!”
应佚看了看尉迟皞,又看了看阿嬗,反倒有些不自然起来。
“上次你没吃着,这次我特地带了一份。我记得你口味淡,就给你那份少加了点蜂蜜和红豆,尝尝?”
应佚接过尉迟皞递来的蜜沙冰,犹豫着,还是尝了一口。
应佚口味确是偏淡,但除了辣,过甜的、过咸的还是过酸过苦的,皆能入嘴。毕竟古神对许多事物,不会过分喜欢也不会过分讨厌。而他之所以告诉过尉迟皞自己口味偏淡,是因为尉迟皞他们这样的小仙也好还是凡人也好,总会在这些没有必要的事物里有着自己的倾向。
他当时语气糊弄,是烦了这个还处在对什么都要好奇一嘴的年纪的尉迟皞,却不承想尉迟皞竟记到而今。
“阿嬗,我刚在贺年府上,看到了一幅画,名为《浮水戏仙鹤》。”尉迟皞见吃个冰也能呛到的应佚,憋着笑,接着道,“我见那画上啊,画的正是四方宅。阿嬗,你知道是哪位大家画的吗?”
尉迟皞每说一句,应佚的神色就多隐忍一分。
应佚看见浅笑着的阿嬗正和身旁的尉迟皞挤眼色,挤来挤去尉迟皞自然就知道了那幅画正是阿嬗画的,而画中的正是应佚。
应佚丢下匙子,起身要离开。
尉迟皞连忙道:“哎应佚,你怎么走了,是蜜沙冰不对你口味吗?”
应佚停下步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尉迟皞,愤愤道:“口什么口味什么味?!你这是来给我带蜜沙冰的吗,你这分明是来笑话我的!”
说罢,应佚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而在应佚还没走出四方宅的时候,再也憋不住的尉迟皞猛地笑出了声。应佚一个踉跄,步子愤愤地迈得再大了些。
深夜,黢黑的姜午前山,有个身影在贺年的府邸外徘徊了许久后,蓦地不见了。
应佚看着挂在客堂里的《浮水戏仙鹤》,看着在画中愤愤扑腾的仙鹤,还有没谁注意到的池边,正躺着一只被池子挡去了一半的靴子。
应佚盘算着该是烧了这画好还是撕了这画好。可惜良久过去了,他仍是没能下手。
他一边不耐烦地拍走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边劝着自己,今儿尉迟皞才刚提到这画,明儿贺年起来就发现画没了,那尉迟皞肯定会起疑心,还是忍上一忍,等上几日再说。
应佚不耐烦地又拍了两次,最后忍无可忍回了头去。他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来烦他。
身后,不开眼的龙王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应佚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儿?!”
龙王耸了耸肩,道:“自然是来欣赏大家之作的~”
“大半夜隐身来欣赏?”
“对呀,这不是跟某位古神大人一样吗?”
龙王在笑,应佚在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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