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佚带着龙王,来到了单琼山。
龙王是硬要跟来的,应佚是不得不带着的。
阿嬗提出不让沉业参与封印,还说她和龙王足矣,可应佚终究是放心不下,就私自来了单琼山,想找单琼帮帮忙。
即使是神人之战,单琼也从未出过单琼山。但战后至今,单琼和阿嬗偶有书信往来。
最后一封书信是在百余年前,单琼在信中提到自己要闭关,这些年也就再没有书信寄来。
应佚知道,阿嬗是不会愿意麻烦单琼的。但封印之事关乎重大,应佚思量多日,还是想来试试。
单琼山从外看去,和以前没什么分别,还是那座常年大雪纷飞的雪山。可应佚和龙王一踏入单琼山,周遭就起了浓雾,在白茫茫的单琼山中,天地不分。
龙王忍不住问道:“单琼上神每次闭关,都这么大阵仗吗?”
应佚看着这片雾,良久也答不出来。毕竟就算是在古时,他来单琼山的次数也不多,这阵仗,他确是没见过。
“总之,先往前走走吧。”
应佚带着龙王,往印象中的木屋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龙王终于抱怨着“走不动”的时候,他才一并停了下来,歇了歇脚。
应佚看了看靠在琼树上的龙王,道:“你飞上去看看吧?”
龙王满脸抗拒,可他也深知自己扛不住应佚那张絮絮叨叨的嘴。于是龙王随便掰扯了几句,趁机多歇息一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化出了龙身,往上空飞去。
应佚仰着头,看着白茫茫的雾,喊了几声龙王后,不住地忧心起来。
而在半空的龙王,只看到了自己在群海时所见的单琼山。至于先前那些浓雾,此刻是无处寻见。
龙王试图寻找应佚和应佚口中的木屋,但也未能寻见。他不敢偏离,长啸一声,等了良久,却没能等到应佚的回应。
龙王踌躇着,决定飞回。
可在龙王回到单琼山的时候,原本该是自己离开的地方,却不见应佚。
龙王再喊了两声,同样没有回应,同样没有应佚。
应佚是很沉得住气的神,不会随随便便离开。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这片雾了。
“谁在那儿?!”
“……单琼?”
看不见对方的应佚和龙王在那片白茫茫的雾中,看到了同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身着一袭白衣,立地融进了雾中。应佚和龙王没有犹豫,纷纷往身影所在的方向追去。
除了满山琼树和那片浓雾,只有一袭白衣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出现在前方。而在他们再追上去的时候,又会再次匿迹。
追了许久后,应佚和龙王双双放弃。他们看着那个在雾中等着他们的身影,决意就算是追,也要等歇息好了再追。
大抵是白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应佚和龙王。
但她没有靠得太近,应佚和龙王只能看见她那模糊在雾中的身影。在他们准备看看白衣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雾里蓦地出来一把剑,猛地将她击退到了一边,再次融进了雾中。
应佚和龙王一惊,连忙又追了上去。
可哪里还有那白衣?白茫茫的一片雾,仍是天地不分。
这次应佚明白了,他必须要往前走,一直走。他若不走,这片雾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走。
可是他不明白,这片雾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打算就这么累死他?
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应佚走着,不停地走着。他难得喘起气来,不断地扶着琼树,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应佚一个踉跄,难得摔得七荤八素。可这一摔,他却瞧见了不一样的景象。
是四方宅。
是曾经的四方宅。
古时,天地方开,一片混沌,有两位神在一座山上的宅子中安置下来。
那两位神分别是天帝和谛君,那宅子就是没有扩建前的四方宅,那座山就是如今的姜午山。
而安置他们的,是比他们来得更早的一位女子。
一位名为扶光的女子。
但眼前的景象,要比那时再晚些。
眼前的景象中,除了天帝和谛君,还有几位神,其中就有单琼。那时的单琼还没有来单琼山、还没有冠姓、还没有飞升为上神,还只是一位名为琼的上仙。她拜在谛君门下,跟着谛君修习,是同辈中最为出色的一位。
而扶光在那时,早已无迹了多年。
没有神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一天,天帝和谛君从天上回来。他们带回了一位新的上仙,并为他取名为奂。
奂拜入的,也是谛君门下。他不喜言辞,规矩且刻板,资质比琼还要出色上许多,天帝和谛君对他的眷注也越多。
约莫是一百年后,有上仙在姜午的前山发现了一只从壳里出来的形态怪异的玩意。因为它不通言语,还袭击了一位上仙,于是神决意剿伐它。
在剿伐的过程中,神发现,那玩意的甲壳坚硬无比。那时的神还没有仙器,而那只兽的甲壳就成了他们的第一把仙器。
在那之后,姜午的前山总会出现形态怪异的玩意,但每一个玩意的形态又都不一。神给那些玩意取了一个统一的名字——兽。
神还发现,兽在负了严重的伤后,就会回到壳中。神觉得,这些兽,是天赐给他们的。
又是一天,当其他的神从兽的身上取到了天给他们的赏赐后,结伴回了后山的宅子。而奂,却留在了前山。
他在找琼。
单孑独立的琼在其他神的眼中,是孤标傲世的。她从不和谁在一起,也没谁会和她在一起。
奂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怀里有一只兽。
那只兽咬着她的胳膊,将她咬得鲜血淋淋。
奂一惊,出手要伤那只兽。而琼制止了奂,护下了兽。
“只是被咬了一口。”
“这是‘只是’的程度吗?!”
奂在恼,琼在笑。
“它马上要回到壳里了,”奂提醒道,“你再怎么耗费仙力,也救不了它的。”
“我知道。”琼仍是淡笑着,“我只是用仙术,让它没那么疼而已。”
四周尽是奄奄一息的兽,而兽的血又浸染了前山。
“你就是因为总做这种难以理解的事情,才会有上仙用仙术把你关在书房里一整宿。”
“那你是因为总说这种不好听的话还板着张脸,才会有神弄脏了你写的书简?”
奂在恼,琼在笑。
第九重天建好了,下个月在姜午的神都会搬上第九重天。
天上终日明晃,对那时还不知睡的神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
况且他们是神,怎能和丑陋的兽呆在一起?
这天地很大。
姜午山之外,是海。往下是与天同样广袤的地,也有山峦群峰,有湖泊溪流。
琼说,她不打算去第九重天,也不打算留在姜午山。
这世间那么大,总有属于她的地方。
奂不知道属于自己的地方在哪里。
甚至后来在他飞升为神、回到姜午后,他还是不知道。
他资质最佳,却最不通透。
后来,琼历了天雷飞升为上神,谢却了天帝和谛君给她的神职,在一处雪山安置下来。她为自己冠姓为单,为这座雪山取名为单琼山。
而奂在飞升后,同样也谢却了天帝和谛君给他的神职。他回到了姜午山,与扶光同姓,为曾经住过的宅子取名为四方宅。
扶奂曾向自己解释,冠扶光的姓,是因扶光是第一个出现在姜午山的,他敬重扶光,视扶光为姜午的第一任山神。而在许多年之后,在历经了许多的物是人非之后,扶奂才恍惚明白,自己一直在钦慕那位只存在于书简上的存在——几笔勾勒的侧影,脚边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和注在一旁的名字。
单琼与扶奂少有往来,但在神之间,算得上亲密。
在扶奂的记忆里,对单琼最深的印象,有两次。一次是她在奄奄一息的兽之间,用仙术让那些兽在回到壳里之前,没有那么疼;另一次,是她在一排排的冰棺之间,将那些已经入了混沌的神的仙体,留存下来。
她是一个耐得住终年孤寂寒冬又无比温柔的神。
应佚看着站在冰棺之间的单琼,看着她看着冰棺里的扶奂,忍不住往前走上几步。
他总觉得,眼前的单琼,是有什么想要告诉自己。
可在应佚没迈出几步,一阵大风夹杂着刺骨的寒冷,狠狠地拍打而来。
应佚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挡住这莫名的风,想再迈去两步,却是徒劳。
冰棺不见,单琼也不见了。只有大风还在刮着,以一种要将自己撕碎的架势。
在应佚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大风骤然而止。
应佚仍是抬着袖子,心有余悸地愣在原地。
“应佚。”
应佚猛地回神,放下袖子,发现自己早已在木屋前。
身前是抱着单琼的沉业,身后是靠着琼树昏睡的龙王和向自己作礼的白泽。
“沉业……你怎么会在这里?”
沉业沉着脸,语气却是淡淡的:“你来找单琼,想请她出山,一并相助阿嬗封印,是吗?”
“是……”应佚撑着疲累的身子,思忖着,解释道,“阿嬗怕你的气运,会影响到封印,我就想着,或许单琼愿意出山相助……单琼她……”
沉业抱着同样在昏睡单琼,与应佚隔着好一段路。见应佚要上前,沉业却往后退去半步。
“单琼没事。但是阿嬗……”
“阿嬗怎么了?!”
“阿嬗只身去封印蝙蝠祅了。现下,恐怕……”
沉业看着瞬间乱了阵脚的应佚,神色微微缓了下来。
应佚喊了龙王几次,龙王都没有转醒的迹象。他气得再拿扇子狠狠地打了两下,可龙王还是丝毫反应都没有。
应佚踌躇着,道:“沉业……”
“你去吧。我带单琼回木屋,龙王会有白泽守着。”
应佚再远远地看了眼单琼,道了声谢,御风走了。
沉业看着应佚离开的方向,确认他已经走远后,留下龙王和白泽,不紧不慢地带着单琼回了木屋。
沉业将单琼安置在床上,顺了顺她的发丝。
“你不老实。”
未关的门后,小心地挪出了另一位单琼。
“应佚跟你一样,也是兽。你对付不了我,你觉得,他就有能耐对付我吗?”
垂着头的“单琼”抿着嘴,没有出声。
“你那么喜欢她,就别让她多受累了。你看,她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多好啊。别担心,这一次,会成的,她也不会,再受累了。”
垂着头的“单琼”攥着衣裳,良久都没能出声。而屋子里的角落边,还躺着一颗壳,在死寂之间显得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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