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日宴

霍然同其他随车侍卫一同用了晚饭,看更漏也不过戌时,就见一个小鹤妖进了院子,同门口当值的侍卫说了几句话,对着东边指了指,随即一颔首走人了。

接着侍卫便进了花戎将军屋传话,没一会儿话就传过来了。

“今日过节,宫里有宫市,在东边过两个宫门就到,花戎将军说不用当值的可以去转一转,记得谨言慎行,莫要与人冲突。”

“宫市?”霍然不懂就问。

身边侍卫解释道:“你没见过正常,这是各地妖王在宫内设的夜市,专供宫人正月初十游玩的。”

“正月初十是什么大节吗?”

“是妖神生日,妖界一年中最大的节日,不光宫里,外边也要庆祝一夜。雁荡山妖王既然设宴,宫市自然也要对客人开放的。”

霍然点头,又问有人要出去吗,做个伴。结果大家面露犹豫,都不太敢出门。

“这……雁荡山的妖王很厉害吗?”霍然小心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一笑,“那可是妖王之首朱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你没见主上都得恭恭敬敬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霍然心里就挺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他私心作祟,感觉谁都惦记他家妖王大人。

朱厌?他听说过这个妖怪的传闻,似乎特别凶恶。

“算了,我去找别人。”

霍然出了屋,找到花萼。“你忙完了?”

花萼点点头,总是十分善解人意,“你要去宫市?”

霍然挠挠脖子,点头道:“我自己不敢去,怕犯什么忌讳。”

花萼一笑,“走吧。”

两人提着灯笼往东走,一路上陆陆续续看见各式妖物也在往宫市方向去。

花萼与他闲聊,问他这两日领了差事可还适应。

霍然惭愧,“没什么大用处,不过适应得还好,大家都好相处,我还以为自己一个异类得受排挤呢。”

花萼在心里默默吐槽,她可不敢说这里有自己的功劳,如今谁不知道霍然半夜把妖王抱回了寝宫。昨天俩人还一起离队半晌,那么两步路比他们到得还晚,回来衣服都能穿错了……狐狸是个懵懵懂懂不经事的,剩下这些哪个不是成了精?谁能看不明白?

花萼抬手撑了撑下巴,颇为无语,现在谁敢排挤你啊霍将军!

“今日宫里设宴,请的都是什么人物?”霍然问道。

“各地妖王,还有一些厉害的大妖,此时应该都在正殿入席呢。雁荡山每年都设春宴,只不过咱们主上离得远,有些年没来了。”

霍然点头,心思一动,“今晚这么多外来者,就这样放大家乱跑,不怕出事吗?”

花萼摇头,“宫城里有专门针对妖的禁制,你在哪都有人知道。”

“专门针对妖?人不会被发现吗?”

“这种禁制是通过灵力感知你在哪的,对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没用,再说普通人对妖王也没什么威胁。”

霍然点头。

宫市和人类的夜市差不多,只是卖的东西不一样,霍然一路问过去,还真遇见了人能吃的丹药,据说是增长内力的,霍然捏在手上左右看了看,直接扔进了嘴里。

花萼瞳孔都大了一圈,这莽夫!

“……以前我觉得,我都能猜到你将来是怎么死的。”

霍然睁眼晃了晃脑袋,感觉有点上头,“现在呢?”

花萼摇头,“猜不到了,五花八门的。”

霍然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狂笑。

“匿气丸?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

“隐匿气息的,妖有时进入你们人的地盘办事,怕被鼻子尖的和尚老道发现,就吃这个。”花萼解释道。

“哦,人吃管用吗?”霍然拿起来嗅了嗅。

有花萼跟着,卖家对霍然一个人类也态度如常,“管用!这个药能隐匿所有生灵气息,吃完两个时辰内,没人能察觉出来您是人是妖。”

花萼瞪了一眼,嫌卖货的多嘴。

“你想干嘛?”花萼提防道。

霍然嘿嘿一笑,掏了钱,将收丹的小瓶塞进怀里,“我孤身一人在这妖城里,万一遇见排外的,多危险啊,防个身。”

霍然把花萼送回去,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拿出药丸丢进嘴里,翻墙出了院子。

确定了大殿的位置,霍然没急着过去,而是往别的地儿溜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巡逻侍卫发现自己的气息,这才往大殿的方向摸了过去。

大殿内灯火辉煌,霍然站在高处,只能隔着殿前广场远远地看着。这里戒备森严,必然有更厉害的禁制,没必要在这儿丢了性命。

百十号妖怪,这就是妖界头部了。他往席上角落望去,竟然看见了熟悉面孔——并州州牧身边的幕僚。

看来各方势力背地里供养妖物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老皇帝死前就昏庸了十数年,朝中荒废,各地做大,待老皇帝一死,幼帝登基,便开始逐鹿中原了。

霍家迟早是要站队的,要么站别人,要么站自己,不过不管怎么选,他都得先有站队的资本才行。

霍然在宴会上搜寻了一圈也没看见妖王大人的身影,而且主位上也没有坐人。霍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绕过正殿,摸去了灯火最胜的一处偏殿,一手扒着重檐顶挂在屋檐下,猫一样轻巧地落在了下一层屋檐上,隐入黑暗中。

他向院内望去,刚露了个头,就看见了他寻了一晚上的人。

妖王大人站在廊下,隔着花树,银装如夜雪,低眉顺眼,比平日乖顺了很多。

这让霍然心里有些不舒服,狐狸这样地位的大妖,也要收敛性格看人脸色吗?

他对面站着的人,霍然虽没见过,却第一眼就确定了那是朱厌。

高大,魁伟,身披一件黑色毛领披风,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对面,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感。

只有妖中君主才有这样的气度。

霍然有些胆怯,不自觉矮了矮身子,隐藏得更深。

两人似是刚从屋里出来,走走停停说着话。朱厌面容冷峻刚硬,却脚步轻缓,随狐狸步态慢慢往外走,时不时停下来陪他说话。

距离太远,霍然听不见两人说话,但见狐狸抬头,复又低头,面色踌躇,看在人眼里,就似难舍难分,依恋不已。

霍然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再路过宫市时,人已经少了很多。

“尊主之前对莫惊春的提议不是挺不屑的,怎么这次叫他来春宴了?”

宫市上有在街边喝酒的客人闲聊,霍然听了一耳朵,找地方坐下,也叫了一壶酒。

“听说是白鹭山狐妖大人年前拦了韦崇州过堰城,似是有心投效人族朝廷,莫惊春借此游说,尊主这才松口。”

“狐妖大人也要参与人族内乱?”

“这可说不准,谁不想受万民供养?若真成了正统,登顶封仙便更近一步,狐妖大人求的不就是这个?”

“是,是,”桌上人笑着应和,转而长叹一声,“既是狐妖大人也有此心,尊主对他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必定举全族之力支持。到时候不止人族,妖族恐怕也要有场大乱,像你我这样胸无大志的,就干脆躲到深山里,偷生度日。”

“未尝不可。”

两人唏嘘笑谈,皆是无奈。

霍然心绪复杂,原来他对狐狸一直以来都一无所知,他在妖界有怎样的地位,与什么样的朋友为伍,想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仅凭着一腔热血,一厢情愿,却从未真正踏入过他的世界。

宴会散时已过子时,狐狸喝了酒,坐在轿子上支着头打盹,忽然鼻尖一动,叫停了轿子。

狐狸下了轿,把人支走。肩膀一沉,对着宫墙叹了口气,“出来!”

霍然从墙后走了出来。

“你在这干嘛?”狐狸沉着脸质问他。

“等你。”

“等我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狐狸看他失魂落魄的,嘴上不耐烦,还是站定了等他回话。

“你之前……答应帮堰城守城,可是与朝中有关?”霍然小心翼翼问他。

狐狸闻言瞬间便恼了,一甩袖扭头就走。

霍然赶紧上前拦他,狐狸甩手就给了他一嘴巴。

“混账东西!不是你们来求我的时候了?”

狐狸怒火中烧,他今日刚被人摆了一道,又要被这小崽子误解,被人当街拦下来质问。

“白白差遣了我,到头来反倒来问我的居心,你凭什么?现在就给我滚!平白受你们这份窝囊气!”

霍然满眼后悔,不敢放他走,“我错了,我患得患失没了心智,问出这种蠢话来!”

“哼,得什么?失什么?你们人类争权疯心,偏要拉上我么?一个个竟要往我身上诓!拿我作筏子!”

霍然这还有什么听不懂的,那个什么莫惊春,为了借他登上朱厌的门边,混淆视听替他宣扬,即便狐狸先前拦下叛军是出于好心,又如何自证?他说无意谁又能真信?

自己不也一样怀疑他的用心吗?

“你在春宴上受气了?”

“谁敢给我气受?他们再怎么想也得给我在心里压着,只有你!还敢跑到我跟前来问!让开!”

霍然悔得肠子都青了,两口酒下肚脑子都给喝没了!怀疑了不该怀疑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平白伤了他的心。

“是我不知好歹,听了两句闲言就怀疑到你头上,我以后只信你,别人说破天我都不再怀疑你!”

狐狸睨着他冷笑,“你今日信我,明日信他,经不住两句话挑唆,这样便宜的信任,于我有何用?你信不信我,与我又有何干?”

说完推开他就绝然地往回走。

“花主。”一名侍童在身后叫道。

狐狸闻言猛地收住脚步。

侍童恭敬上前,躬身道:“尊主察觉您久未回去,遣小的来问,是不是遇见了麻烦。”

狐狸看了眼钉在原地的霍然,握了握拳头,摇头道:“无事,我不过随便走走,叫尊主莫要担心。”

侍童迟疑片刻,躬身应是,这才退下。

狐狸替他解了围,却并没有马上抬腿走人。

他望向霍然,心下凄然,良久才说:“有人想借我起事,煽动朱厌助力朝廷,这才传出那些谣言,叫你给听了去,不论你希望那些话是真是假,我都可以给你个准信儿,我是不会参与你们人族争权的。”

霍然垂着头,似是失去了生气,“我知道。”

两人静默伫立,这山中不见月亮,后半夜越发暗下来。狐狸一身皎洁,霍然则隐入了黑暗里。

“你是不是,也想借我的势搏一搏天下?”

“没有!”霍然抬头去看,眼中没有一丝迟疑。却见狐狸眼中隐隐若有水光。

霍然一怔,随即慌乱摇头道:“我从没想过利用你……我只是想求得庇佑,保堰城不受屠戮……”

狐狸转头避开他,“我答应你了,庇护堰城,你不必留在山上,回去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说着,狐狸转身就要继续往回走。

霍然几步上前拦住他,一把拽住了狐狸的胳膊,狐狸一惊,抬头望向他。

“若我说我留下来是为了你呢?我早就知道你心软,即便没有我你也不会对堰城坐视不管,你降雪那夜我就知道了,我想留下,想挤进山中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你!”

去他的小火慢炖,霍然只怕今日之后人家再不愿见他!

“我知你是月亮,我一介凡人与你天壤之别,可我看见你便忘了自惭形秽,哪怕身在泥坑地底,也想爬上来,离你近一些。”

霍然双手攥着他的手臂,望着月亮般,虔诚祈祷,诉尽衷肠。

“你别嫌我混账,我自知今日伤了你的心,让你信不过,你且看以后,我绝无二心!只求你容我留下,远远看一看你也好……”

他有私心,有恶念,若不是生在大家族里他就是个混种,饱读诗书也没有让他如大哥一般,做个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他难保爱里没有杂念,可也在尽力打扫一方净土,放他的月亮。

什么月亮?什么离近一点?什么绝无二心!狐狸被他的话烫着了一般,不敢细想,竟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抬手想要挡开他的胳膊,“你先……你先放开我……”

霍然见他害怕有点不敢置信,赶紧将人放开,“你……你别怕,我没想怎么……”

“谁会怕你!”狐狸恼羞成怒。

“是!是……”霍然此时可不敢再惹他生气。

狐狸稳了稳心神,手指攥紧衣袖,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不理他,低头绕开他快步往回走。

霍然跟了两步,见人家不理睬他,也没了办法,站在原地神情沮丧,是恼?是羞?总要说句话的,还赶不赶他走了?

霍然受气包一样神情萎顿,又想起狐狸在偏殿里的模样,不禁急得踹墙。掏出妖丹一股脑倒进了嘴里,干脆爆体而亡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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