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车内可有事？”柳山明自外边急问道。

霍然听这声音一个哆嗦，满脸心虚害怕，忙冲妖王大人摆手。

狐狸瞪他一眼，却还是十分配合的帮他掩盖了过去。

“无事，霍然蠢笨，打翻了茶壶。”

“……我差人再送一壶来。”柳山明道。

妖王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柳山明一夹妖兽肚子，往前走了。

他们大致是在往南走，天气越来越暖和。

第二日傍晚，一直疾驶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主将花戎来报，说是前面有城镇游春神，恐有冲撞，过不去。

“若不走此路我们需绕过整座山，恐怕得增加些行程。”

狐狸掀帘思忖片刻，显然并不想多坐半日车。

“不然这样，你带他们去绕山，我在镇上歇歇脚，再穿过去与你们汇合。”

花戎有些为难，“主上独自去镇上？若遇危险怎么办？再说您身边也不能没人服侍。”

狐狸满不在意，“何人能难为我？带你们充门面罢了，若真有人能对付我，你们几个顶什么事！”

霍然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不禁挠头。主子就是主子，说话就是难听……

“服侍……”狐狸转头看了眼霍然，“他是人，不怕冲撞，让他跟着伺候。”

霍然一愣，随即又是一喜，得件差事，怎么有种众目睽睽之下得了特权的小人得志感？

霍然跟着下了车，在一众不明显却十分明确的嫌弃目光中，颇有些骄傲地同妖王大人一起离了队伍。

几息的功夫到了镇边。

狐狸抬头朝镇子上空望了一眼，“这些人倒心诚，神运颇盛。”

霍然闻言隐隐察觉所谓“冲撞”是何意思，紧张看了一眼身前狐狸，凑近一些，高大的身形半围着他，似是要为他遮挡。

狐狸上下扫他一眼，嗤笑一声，大步进了镇子。

霍然自知犯蠢，瘪了瘪嘴跟了上去。

镇上灯火通明，一路游神的队伍举着纸扎的神像和灯笼火把，由人引路在街道上穿梭。

霍然家乡没有这样的习俗，看人举着几座降妖除魔的凶神晃悠悠俯身靠近，不免发怵，伸手挡在狐狸身前护着他往后躲，“……你真没事？”

“你再烦我！”狐狸看得正起劲儿，抬手打开他的爪子。这没眼力见儿的狗崽子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儿，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霍然遭了嫌弃，只能默默跟在后头。长胳膊左格右挡的生怕有人磕碰到他。

一路走过去借热闹摆摊的不少，霍然见有卖龙须糖的，不禁又精神起来，“你等我一下。”

说完两步走到摊前，要了一匝糖，装袋给钱，再回头看，那狐狸早就走远了。

霍然咋舌，就不能指望他听话。

说不上为什么，兴许是因为头一次见妖王出现在人类世界，霍然总是提心吊胆，怕他被人发现，怕他与人冲突，也怕这个世界真对他有妨害。

说来好笑，狐狸一个大妖，在他眼里竟好像玻璃做得一样。

街上人来人往，霍然快步往前走，却总被人绊住脚。情急之下霍然想喊他等等，又不知道叫什么，妖王？主上？霍然脑子还没转过来，脱口喊了声：“哥哥！”

狐狸听见他的声音明显脚步一顿，却也没回头看他。霍然左闪右躲好容易赶上来，见他表情有些怪异，也敛了笑容，上下瞅着他紧张道：“真冲撞到你了？”

狐狸恹恹转头，“才没有。”

霍然嘿嘿又乐起来，将人拉到路边捧起手里的纸袋，“龙须糖，你尝尝？”

狐狸微抿着嘴巴抬眼看他。狐狸眼睛幼圆，瞳孔澄澈，长着一只鼻尖挺翘的鼻子，抬眼看人时颇有些懵懂。

霍然暗暗舔了舔门牙，又抬手往前递了递。

“不想吃？尝一尝，我没碰过，干净的。”

“嘁，别人用手抻出来的，能干净到哪去？”说是这么说，狐狸还是探手捏出一点，放进嘴里。

“咳咳……”被呛了。

狐狸一边瞪他一边连连咳嗽。霍然引他靠在栏杆上，将水壶递给他，慢慢给他顺着背。

“入口时别吸气。”霍然眼中盛着笑意，并不惧怕他。

狐狸喝完水瞅他一眼，竟也没发作他。拿过装糖的袋子，背靠着栏杆小心吃起来。

就那么斜靠着路边横栏，翘着脚，小口小口放进嘴里。

“好吃吗？”霍然眼巴巴望着他，光线昏暗处眼睛依然十分明亮。

“就那样，能有什么好吃的？”狐狸轻飘飘道。

“哦，我以为会很好吃。”霍然有些失落。

狐狸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你没吃过？”

霍然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狐狸微张着小嘴有些怜悯地看着他，随即想也没想，指尖捏着糖问他：“要吃吗？”

霍然站直了身子，望向狐狸颇为认真的脸，娇憨的眼睛瞅着自己，竟是真要递给自己吃。目光又移向他的指尖，心跳倏然加快了几分。

竟也鬼使神差地矮身张嘴去接。

狐狸直起身举高了手，见他去够，像猴子吃面条，模样滑稽，不禁觉得好笑，坏心又举高了些。霍然如何不知道他在逗弄自己，故作窘迫追着他的手哄他。

狐狸乐得眉眼弯弯，越举越高的胳膊直发抖，身子一晃撞向身后的栏杆。霍然不动声色地撑手在栏杆上挡了一下。

狐狸笑得停不下来，并没留意他的举动，眼眸亮晶晶地冲他晃晃手道：“你这小将军连口糖都吃不着，可见学艺不精，武学稀松！”

霍然目光追随着他弯腰发笑，抿着嘴可怜兮兮道：“好哥哥赏我一口吧。”

狐狸再听见这个称呼，仍是忍不住怔愣，收起笑容，不知道作何感想，只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有些僭越，又……又不算反感。

但不能助长他没大没小的气焰！

“你不能……”

可若一吓他，他再不敢叫……

“……不能够着你怪谁？说得好像谁欺负你一样！”狐狸干脆将糖袋子丢进他怀里。

没把话说死，不代表他不生气！

狐狸心虚得昭然若揭，话说得烫嘴，脸上也有红云，如轻薄的晚霞，霍然低头笑看着他，刚在路中央紧张过后他就反应过来是什么“冲撞”了狐狸，此时故意逗他，将这反应看在眼里，还有什么看不明白？

霍然掏出帕子捧起他的手，将他手上沾染的糖霜擦干净，又将糖袋子塞回他手里，“没有欺负我，妖王大人待我一向极好，怎么会欺负我？”

狐狸只觉得手指有些发麻，霍然离他一大截，他却感觉霍然低着的头仿佛就要砸在他脖子上，越发觉得待不下去，站直身子往街上走去。

霍然身前的热气一散，霎时感觉空落落的，裹好手帕收至胸前衣襟里，满心发甜。

顺着人流，两人逐渐走到了城南的三官庙，庙里香火旺盛，夜间也烟气缭绕。

霍然见狐狸泰然自若，也不再讨人嫌，却忍不住暗暗心惊——这九尾狐当真是百无禁忌，若非灵气纯正，妖怎么敢来这种地方？

进了庙却见狐狸表情微变。正殿里三元大殿正襟危坐，颇为庄严，狐狸看过中间的天官，向左踱步，又站在地官面前端详片刻，没说什么，又朝右边走去。

霍然见他不拜神像，只是凝眉细看，不解其意，却也不打扰他，只是跟在身后屏开进出人群。

立于水官像前，狐狸屏气凝神，表情愈发凝重。

“怎么？”霍然自他身后问道。

狐狸侧转过头，小声道：“这神像不对。刚一进来我就发现这庙里香火鼎盛，神运却不旺，看了一圈，亏损在这儿。”

“亏损？”霍然不修神佛，不懂其中奥秘。

狐狸点头，朝神像上方望去，“要么是香火不济，要么就是真神缺位。显然这里问题不出在香火上。”

狐狸又看向蒲团上叩拜的人。

霍然会意，假意去拜了拜，随着其他拜完的人出殿，刚走出殿门，就听他身前老头惊呼一声，就要摔倒时被霍然拉住。老人道了好几声谢，霍然笑呵呵主动搀扶着对方出了庙门。

待霍然再回来，点头对狐狸说：“打听清楚了，去年下元节庙里趁水官生辰重修过这神像，老头去年底连连厄运，来此拜水官也见效甚微，也是从那时开始，水官的香火反而越来越旺。”

“哼！越是倒霉越要来拜，殊不知越拜只会越倒霉！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是看中了这样的因果，才来动水官像！只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水官生辰之日在他的像上做手脚？”

狐狸干脆一个飞身登上了神像的台基。

满大殿的香客俱是一惊，拜神的也不拜神了，上香的也不上香了，刚出门的转身就又钻进来了，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霍然见有人反应过来刚要指着狐狸大骂，立马抢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水官座下仙君莫要动怒，是我等信徒愚昧，犯下大错，亵渎了神君！”然后哐哐磕俩头，又喊，“请仙君饶恕！”

庙里香客闻言，一时也不敢乱动，加之下半年确实倒霉，皆害怕是做错了什么惹得神君不快了。

狐狸暗暗翻了个白眼，他还不至于害怕得罪几个人类。随手一挥，直接将神像推倒在地。

这下香客都坐不住了，庙里掌事闻声也带人冲了进来。

“大胆！何人敢……”手提棍棒的掌事话还没说完，看到眼前场景也呆愣在原地，只见那神像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竟裹着只风干了的黄鼠狼。

“哼！看看你们拜的是什么！”狐狸没好气，一身尊者气场，容貌绝尘，确有点仙君的意思。

众人见状，一个两个纷纷跪下叩拜，紧接着大殿里就跪倒了一大片。

狐狸无语，又看向破碎的神像，轻轻颦眉。刚飞身落地想要伸手去碰，就见一道金光倏然飞出大殿，朝天边飞去。

怪道敢在神像里做手脚，原来有仙人法器加持！

狐狸一步不让，紧追出去。

霍然这哪儿追得上？赶紧朝外跑，掌事却一把拦住他。

“诶，诶！道友留步！”掌事抓住他衣袍下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啊？”

霍然心急，只扔下一句：“你且请高道重塑神像，我得随仙君先去捉那妖邪要紧！”

掌事闻言也连连点头，不敢再耽误仙君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