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夜微光

正院“锦荣院”的气派与“揽月轩”的破败形成了惨烈对比。还未踏入正厅,一股混合着檀香与暖炭的特有气息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微微发晕。厅内铺着厚厚的锦毯,角落鎏金兽耳大铜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丞相夫人柳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袄裙,头戴赤金点翠抹额,面容保养得宜,却掩不住眼角眉梢透出的精明与严厉。她手中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参茶,并未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嫡长女苏清雪则坐在下首,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绣白梅襦裙,外罩雪狐毛领斗篷,珠翠环绕,明艳照人。她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看到苏清月进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得意。

“女儿给母亲请安。”苏清月依着记忆中的规矩,垂眸敛衽,行了一礼。姿态标准,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落水后的惊惶或是平日里的怯懦。

柳氏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在苏清月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她依旧有些湿气的发梢和苍白的面容上。

“起来吧。”柳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听说你今日不慎落水了?怎的如此不小心?这大冷天的,若是冻坏了身子,传出去倒像是我们相府苛待了你。”

话语看似关切,实则字字陷阱。直接将“被害”定性为“不慎”,若苏清月顺着说,便是坐实了自己失足;若她反驳,便是顶撞嫡母,不识好歹。

苏清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微微屈膝回道:“劳母亲挂心。女儿今日在湖边行走,脚下苔滑,确实不慎跌入水中。幸得路过的……两位妹妹(指春杏和小梅)看见,惊呼声引来了附近的粗使婆子,这才将女儿及时拉了上来,并无大碍。”

她巧妙地将“被害”轻描淡写为“苔滑不慎”,既全了柳氏想要的面子,又点出了“有人看见”和“被婆子所救”的事实, subtly 暗示若自己真出了事,目击者众多,府内难免会有不利于嫡母治家的风言风语。同时,绝口不提在茶房生火之事,仿佛上岸后便直接回了揽月轩。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清月脸上。这个庶女,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往日的她,在自己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说话也细声细气,断然不会如此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地回话。

苏清雪却没听出这其中的机锋,只当苏清月是在狡辩,忍不住嗤笑一声:“三妹妹这运气倒是不错,掉进冰湖里都能自己爬上来,还有婆子相救。只是这浑身湿透,也不知在哪儿耽搁了才回来,可别染了风寒,过给了母亲才是。”

这话恶毒,直接将“不洁”和“可能带病”的帽子扣了过来。

苏清月看向苏清雪,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多谢大姐姐关心。女儿已换过干净衣物,也喝过姜汤。母亲福泽深厚,女儿不敢,也不会让病气沾染母亲分毫。”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倒是大姐姐,今日风大,湖边湿滑,您若要去赏梅,还需多带些人,仔细脚下才是。”

苏清雪被她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噎住,特别是最后那句“仔细脚下”,听得她心头一跳,仿佛自己的伎俩已被看穿,脸上顿时一阵青白。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既是针对苏清月的伶牙俐齿,也是针对自己女儿的不够沉稳。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既无大碍,便回去好生歇着吧。”柳氏失去了继续敲打的兴致,语气淡漠,“如今你也大了,行事更要稳重些,莫要再做出这等有失体统之事,平白惹人笑话。份例里的炭火,我会让管事再拨些给你,莫要再四处乱跑。”

一番话,既敲打了苏清月,又施舍了点小恩小惠,彰显了自己作为主母的“宽厚”,最后还不忘警告她安分守己。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谢母亲。”苏清月再次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退出锦荣院,走在冰冷的寒风中,苏清月才缓缓松开了袖中一直紧握的、微微汗湿的拳头。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一关,算是险险过了。柳氏暂时没有抓到她的错处,反而被她不动声色地将了一军。但她也清楚,经此一事,柳氏和苏清雪必然会对她更加留意,往后的日子,恐怕更要步步为营。

回到冰冷如地窖的揽月轩,青黛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安然回来,才大大松了口气。

“小姐,您没事吧?夫人有没有为难您?”

“没事。”苏清月摇摇头,走进屋内,那股阴冷的气息让她刚刚在正院沾染的些许暖意瞬间消散。她看向屋内依旧冰冷的炭盆,“炭火稍后会送来,但恐怕不会多,也不会是好炭。”

她走到那个小木匣前,再次拿起那两支成色差的银簪。“青黛,你找个机会,悄悄出府一趟,将这两支簪子当了。”她压低声音吩咐,“不要找相府常来往的当铺,去远一些、小一些的铺子,尽量多换些铜钱和碎银子回来。另外,买些最便宜的黑炭,再买些生姜、红糖,若有余钱,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棉布和棉花。”

青黛瞪大了眼睛:“小姐,您要当簪子?这……这可是……”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苏清月打断她,眼神坚定,“记住,小心行事,莫要让人认出你是相府的人。”

青黛看着小姐那双沉静却不容置疑的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晓得了!”

傍晚时分,柳氏承诺的炭火果然送来了,只有小小的一筐,还是最呛人的烟炭。同时送来的晚膳,也依旧是些没什么油水的冷炙剩菜。

苏清月没有抱怨,只是让青黛将炭仔细收好,那点炭,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晚膳她们主仆二人默默分食了。

夜深人静,揽月轩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寒风穿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青黛已经在外间的小榻上睡熟。苏清月却毫无睡意,她拥着单薄的被子,借着从破旧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着这间冰冷、简陋的屋子。

穿越而来的惊悸,落水的冰冷,面对嫡母嫡姐的步步惊心……这一切都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要活下去,活得有尊严,就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她轻轻摊开手掌,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移动,仿佛在回忆着前世捻动银针、辨识药材的感觉。这双手,曾救死扶伤,如今,或许将成为她在这深宅大院中安身立命、乃至复仇的利器。

医药,是她最熟悉的领域,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破困局的途径。只是,该如何开始?一个备受冷落的庶女,如何能“合理”地展现出医术,而不被当成妖孽?

她需要机会,一个合适的,不会引人怀疑的机会。

窗外,乌云渐渐散开,一弯冷月悬上中天,清辉洒落,在积着薄雪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一丝极淡的梅香,不知从何处飘来,萦绕在鼻尖。

苏清月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中那缕幽香,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前路艰难,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像那暗夜中独自绽放的寒梅,于冰雪中汲取养分,于孤寂中积蓄力量,静待破晓之时。

她闭上眼,开始在心中默默回忆《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的篇章,回忆各种草药的性味归经。知识,是此刻她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武器。

黑暗中,她的眼神清亮如星。

微光虽弱,已足以照亮前行的方向。这盘死棋,她要一步步,走出活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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