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窗帘被微风轻轻掀起，阳光在钢琴漆面上跳跃。许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某种复杂节奏。前排的周毅背脊挺直，校服领子熨帖地贴合着后颈，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今天我们学习音乐与数学的关系。"音乐老师李雯调试着多媒体，"谁能举例说明音乐中的数学元素？"

教室里一片寂静。许辰撇了撇嘴，正准备低头继续他的桌面敲击，却看见周毅举起了手。

"音阶的频率呈等比数列分布，十二平均律就是将八度音程按频率等比分为十二份。"周毅的声音平静而准确，"和弦的构成也遵循特定数学比例。"

李老师满意地点头："非常好。音乐看似感性，实则建立在严密的数学基础上。"

许辰突然举手："老师，那为什么同样的数学公式，有人弹出来是噪音，有人却能打动人心？"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这是个好问题。技术是骨架，但真正赋予音乐生命的是..."她顿了顿，"...演奏者的理解和情感。"

许辰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不经意间与转过头的周毅相遇。那双通常严肃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着一丝好奇。

"既然谈到这个，"李老师走向角落的钢琴，"我弹一段，大家感受一下技术与情感的结合。"

琴声响起，是一首许辰没听过的曲子，技巧华丽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同学们礼貌鼓掌。李老师微笑着问："有人想试试吗？"

没人举手。许辰盯着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许辰，"李老师突然点名，"我听说你会弹钢琴？"

全班目光齐刷刷投来。许辰身体一僵："谁说的？"

"你的初中音乐老师和我曾是同学。"李雯眼中带着鼓励，"来试试？"

许辰下意识看向周毅，后者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那种目光让他莫名烦躁。

"不了，我早就不弹了。"许辰低头，用头发遮住眼睛。

李老师显得有些失望，但没再勉强。课程继续进行，讨论转向音乐史。许辰松了口气，却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下课铃响，同学们鱼贯而出。许辰慢吞吞地收拾书本，刻意拖到最后。等教室里只剩他一人时，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架钢琴。

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几厘米处，微微颤抖。三年了，自从那件事后，他再没碰过钢琴。但此刻，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胸腔里翻腾，呼之欲出。

指尖终于落下。《悲怆奏鸣曲》的旋律如洪水般倾泻而出，许辰闭上眼，任由手指在琴键上奔跑。他弹得并不完美，错音频出，但情感却浓烈得几乎要灼伤指尖。这是他的方式，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愤怒、不甘和无处安放的渴望。

最后一个和弦重重落下，余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许辰睁开眼，猛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周毅。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手中的记录板微微倾斜，上面是学生会课外活动表现评估表。

两人隔着半个教室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许辰先移开视线，"啪"地合上琴盖。

"来监督我的课外表现？"他试图用嘲讽掩饰自己的慌乱，"如你所见，不合格。"

周毅走进教室，脚步声在木地板上格外清晰。他在钢琴旁停下，递过一张纸巾。许辰这才意识到自己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撒谎？"周毅问，声音出奇地柔和，"你说你不弹了。"

许辰接过纸巾，在手里揉成一团："这不关你的事。"

"你在评估表上会是优秀。"周毅突然说，"虽然技术上不完美，但..."他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很有感染力。"

许辰愣住了。他原以为会听到一番关于纪律、规则或者至少是技巧的批评。这句简单的评价反而让他不知如何回应。

"你懂钢琴？"他最终问道。

周毅摇头："不懂。但我听过很多次我母亲弹这首。"他顿了顿，"她生病前是音乐老师。"

许辰胸口那股郁结的气突然散了一些。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周毅，发现他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投下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不可接近了。

"你妈妈...还好吗？"许辰问得有些犹豫。

周毅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需要长期治疗。"他转移话题，"你弹得很好，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

许辰耸耸肩："不想被贴上'会弹钢琴的坏学生'这种标签。"他自嘲地笑了笑，"人们总喜欢把别人塞进简单的盒子里，不是吗？"

周毅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说："数学课那道题，你的解法很特别。"

"你也很特别，"许辰站起身，与周毅并肩走向门口，"居然能忍受我这种同桌。"

周毅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的修行。"

许辰大笑起来，笑声在走廊上回荡。经过的老师投来诧异的目光——周毅和许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能聊得这么开心？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改变了。许辰不再故意捣乱，周毅也不再时刻板着脸。他们依然很少交谈，但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周四中午，许辰照例没去食堂。他口袋里只剩最后十块钱，得撑到周末父亲打生活费。他趴在桌上假寐，听见同学们陆续回来，谈笑打闹，然后是下午课的铃声。

当他抬起头，发现桌斗里多了个纸袋——里面是一个红豆面包和一小盒牛奶。许辰皱眉环顾四周，正对上周毅迅速移开的视线。

下课后，许辰拦住准备离开的周毅："这是你的？"

周毅推了推眼镜："学生会...关怀计划。针对经济困难学生。"

许辰挑眉："谁说我经济困难？"

"你连续一周没吃午饭。"周毅平静地说，"而且你父亲在国外工作，汇款偶尔延迟很正常。"

许辰眯起眼睛："你调查我？"

"学生会档案。"周毅面不改色，"顺便，牛奶是低脂的，考虑到你可能不喜欢太甜的味道。"

许辰盯着周毅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你撒谎时右眼会眨得比左眼快。"

周毅的右眼果然快速眨动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许辰没再追问，撕开面包咬了一大口："谢了，虽然借口烂透了。"

周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离开了。

周五的数学课上，老师出了一道思考题，声称是去年奥赛的改编题。教室里一片哀嚎，只有周毅和几个学霸认真开始演算。许辰扫了眼题目，突然来了兴趣，抓过草稿纸刷刷写起来。

十分钟后，老师询问是否有解出来的同学。周毅举手，在黑板上展示了标准解法，获得老师赞许。正当老师准备讲解时，许辰突然举手："有另一种解法。"

全班哗然。老师惊讶地示意他上台。许辰的解法用了完全不同的思路，简洁却巧妙，连老师都频频点头。

"非常创新！"老师评价道，"不过这里有个逻辑跳跃，需要更严谨的证明。"

许辰正要反驳，周毅突然举手："我可以补充这个证明过程。"

他走上台，在许辰的解法旁边写下几行简洁的公式，完美填补了那个逻辑缺口。两人并肩站在黑板前，一个随性不羁，一个严谨克制，却奇妙地互补。

"精彩！"老师鼓掌，"这就是数学的美妙之处——殊途同归！"

下课后，周毅罕见地主动开口："你的思路...很独特。"

许辰正在收拾书包，闻言抬头："你的补充也很到位。老实说，我没想到你能跟上我的思路。"

"我读过一篇类似的论文，"周毅承认，"但你的应用方式更直接。"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许辰突然问："为什么帮我？"

周毅停下脚步："什么？"

"在台上。你完全可以让我出丑。"许辰直视周毅的眼睛，"毕竟我经常给你找麻烦。"

周毅思考了一会儿，诚实地说："因为答案是对的。数学面前...没有个人恩怨。"

许辰笑了，这次是真心的："你知道吗，周毅，你可能是这个学校最奇怪的人。"

周毅不解地看着他。

"其他人都戴着面具，只有你..."许辰斟酌着词句，"...你是真的相信那些规则和真理。这很罕见。"

周毅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评价。两人沉默地走到校门口，分别前，许辰突然说："明天周六，你要去医院看你妈妈吗？"

周毅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市中心医院？"许辰继续问，"我正好要去那附近。一起走吗？"

周毅犹豫了一下："...好。"

他们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各自离去。许辰走在回家路上，哼着不成调的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提出这个邀约，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开始期待每天上学见到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同桌。

而在另一个方向，周毅走过三个街区，来到一家小书店。他在音乐理论专区停留许久，最终选了一本《钢琴演奏中的数学之美》。结账时，店员笑着说："给朋友买的？"

周毅耳根微红："...研究需要。"

窗外，初秋的风卷起一片落叶，轻轻贴在书店玻璃上，像一枚等待被解读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