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锋初露

沐清韵是被冷宫的穿堂风冻醒的。

湿冷的霉气裹着陈年药渣的苦涩钻进鼻腔,她猛然睁眼。褪色的青纱帐在夜风中轻晃,破洞处漏进的月光斑驳如碎银——这是十二岁生辰那日,母亲用最后半匹锦缎裁成的纱帐。帐角悬着的蛛网颤动,一只夜蛾正扑向残烛,翅翼在铜灯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指尖触到粗粝的草席,掌心溃烂的伤口已然消失。她猛地坐起身,腕间银铃撞出清脆声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借着残月微光,她看清自己缩小的手掌,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日与野狗夺食时的泥垢。

“这……这不可能……”喉咙里溢出的童音让她猛的浑身战栗。指尖狠狠掐进大腿,疼痛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冷宫西墙的裂缝,窗棂上三道刀刻的划痕,枕边母亲绣了一半的荷包——所有的细节都与记忆中的十二岁相互重合。

她踉跄着扑向铜镜,锈迹斑斑的镜面映出稚嫩而熟悉的脸庞。掀开单薄的衣袖,手腕处那道淡粉的疤痕还在——是十岁时为护药膳被太监推搡所伤。

沐清韵通红着眼眶,指尖抚过脸颊平滑的肌肤,火场灼烧的剧痛仿佛还在皮下跳动,浓烟呛鼻的感觉还是如此的消散不去。

“吱呀——”

木门开合的声响惊得她一下子缩进了床角。柳嬷嬷佝偻着背进来,手中端着陶碗,腾起的热气氤氲了温和的眉眼:“殿下怎么赤着脚?”老妇人放下陶碗,转身要去点灯,却被死死攥住衣角。

竟是真的……

沐清韵的指尖深陷入嬷嬷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衣。前世乱棍落下时,是这具苍老的身躯死死护住她,直到脊骨断裂的声响刺破耳膜,鲜血染红了她的目光……

而此刻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的真实,陈年艾草的气息裹着体温,是如此的鲜活和温暖,烫得她喉头腥甜。

“柳嬷嬷……”哽咽冲开喉间的血腥,泪水浸透粗麻布料,“我以为……再也……”

“做噩梦了?”枯槁的手轻拍她后背,柳嬷嬷的声音带着笑,轻声安慰着,“娘娘方才还咳血呢,见你睡得沉不让唤。快喝了姜汤,老奴给你温着粥。”

沐清韵浑身剧震。她突然推开老妇人,赤脚冲向隔壁。破败的屏风后,母亲蜷在薄衾里咳嗽,每声都似钝刀刮骨。月光透过瓦缝洒在那张脸上,病容苍白如纸,唇角还留着未拭干净的血沫。

“母妃……”她跪在床榻前,指尖悬在妇人脸颊上方不敢触碰。前世风雪夜里冰冷的气息与眼前温热的呼吸相互重叠。一时间喉间涌上的酸楚呛得她发不出声。

桑晚费力地睁眼,腕间银铃轻响:"韵儿的手怎么这般凉……"枯瘦的手握住她,掌心纹路摩挲着稚嫩的肌肤。沐清韵盯着那截皓腕——青紫的血管在细瘦的颈腕上十分明显。

“娘……”沐清韵紧了紧手,敛起方才泄露的情绪,勾起一抹笑,解释道:“只是做了个噩梦……”

……

三更梆子响过三遍,沐清韵蜷在冷宫檐下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如锚点般将她钉在现实。重生已过了三个时辰,她摸遍了冷宫的每个角落:床底陶罐里的霉米少了三成,西墙狗洞尚未挖通,母亲妆匣底层的银簪还在——一切都与十二岁那年的深秋一一吻合。

“腊月初七……”她望着缺角的月亮呢喃。如今是九月二十三,离母亲前世病逝还有七十三日。冷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背,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惊动檐下寒鸦,扑棱着撞向宫墙铁网,翎羽纷落如雪。

重活一世,到底是上天的垂怜,还是恶鬼戏弄?

不过,不管是哪种,她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沐清韵垂下眸子,指尖抚过腰间的暗袋,那里藏着方才从床底摸出的物件:半截断裂的玉簪,尖端已经磨得锋利——十岁那年用摔碎的赏赐偷磨的武器,此刻正硌着腰间的软肉。

——

“殿下?”

柳嬷嬷举着油灯寻来时,沐清韵已用炭灰抹去了泪痕。跳动的灯影里,她仰起稚嫩的脸,用着无辜单纯的声音问道:“嬷嬷可知御药房轮值的时辰?”

老妇人的手一抖,灯油溅在了手背:“殿下,您问这个做甚?”

“今夜守东南角门的可是李公公?”她不答反问,指尖在积灰的地面画出简略宫道图。青砖上蜿蜒的线条映着月光,赫然是御药房的路线,“丑时三刻侍卫换岗,有半盏茶空隙。”

柳嬷嬷惊得慌忙捂住她嘴,油灯“咣当”一声坠地。黑暗吞噬两人的瞬间,沐清韵清晰地听见了老妇人牙齿打颤的声响。

“殿下,宫中不可妄议啊。”

“母妃的咳疾,太医开的方子可是有十种药材?”她轻轻掰开嬷嬷的手,童声压低后透出了森然的寒意,“但是如今药材被克扣成了七种,西洋参,阿胶,白及通通没有,并且其它的药材也是缺斤少两。”

柳嬷嬷顿时瞪大了双眼,似是震惊于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沐清韵微微敛眸,没有解释——前世柳嬷嬷弥留之际说过,当年太医院开的确实是千金方,却被层层盘剥,最终只剩这一星半点。指尖划过地面简图:“我要真正的药材,还有……我要让母妃的身体好起来……”

在柳嬷嬷未曾看见的地方,一丝狠厉闪过沐清韵童稚的眼眸,又很快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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