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贺乾坤1

如李凭云这样的男人,自大到了极点,所求所想,已超然物外,天底下哪怕是皇权富贵,未必讨得了他欢喜。他喜欢做布局之人,看着不同的人,在自己设好的棋盘上惊慌失措,他这般以操控人为趣,眼下却被赵鸢完全掌控了的理智。

药物作用之下,她完全绽放。不同于当年的懵懂,也不同于前一次试探时的冷漠,她不留余地将自己呈现出来。她不再是当年那羸弱良善的小姑娘了,多年的正邪拉扯,让傲骨尽碎,她柔似一条蛇,直往李凭云心里无底的洞口里钻。

“李大人,战利品的滋味如何?”

被揉碎的是她的身,可发不出声的竟是李凭云。他处心积虑予她以高贵以平安,到头来换得的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人心碎到了极点,也就该死心了,残破不堪的情深,哪比得过冷漠风月。

李凭云独手穿进她的禅衣里,剥落她最后一层屏障。入目的却不是玉骨冰肌,而是满背鞭痕。

李凭云是个受惯了刑的,刑部的鞭子抽在他身上,如同瘙痒。他迷恋自己残破的身躯,世道伤他一寸,他的心志便更强大一寸,从不疼过。可在看到赵鸢伤痕累累的背部时,身上的每一寸伤都被重新唤醒,后知后觉地抓挠起了他的心肺。

赵鸢察觉他停了下来,甚至**都灭了几分,她拉起衣服,神色仍如焰火一般浓烈:“别停。”

屋中闷热,白天吃酒的效力被激发,李凭云不再掩饰眼里的狂热,退了衣冠,全剩恶劣本性。

虽二人都借了外物,这场欢好,却真正称得上水乳交融。只有风月,无关其他。

罢了赵鸢依在李凭云怀里,手指把玩着他的空袖,回顾方才李凭云几次想要控制她,却因单手难以使劲,她冷冷一声,真假莫辨:“若叫我抓到断你手臂之人,必断他四肢,只留一个躯干,一颗脑袋。”

李凭云调笑:“与我床笫之间谈论伤人之事,可是在讽刺我方才做得还不够?”

“是比前几回提升了,堪得一声老当益壮。”

药效过了,赵鸢便又冷了下来。李凭云是少话之人,这些年则必须有人陪在身边,吵吵闹闹,好过一个人面对一屋子看不见的冤魂。老爷不肯说话,她便主动挑起话头,柔声道:“我不喜这事,我们第一次过后,你要自求一死,第二次过后,便真的收到了你的死讯,好似做了这事,你就必遭不测。”

这是始料未及的答案。李凭云回想自己当年,确实狂妄。擅作主张坏她姻缘,擅作主张要娶她,从未考虑过,自己不是她的良配,一误就是整整十年光阴,若把旧时的情分比作河流,如今河床也该干裂了。

“我也不喜欢这事。”他漠然道:“幼年时,撞见父亲掐着母亲,心头便蒙上了阴影,总觉得这种事是仇人做的。”

赵鸢一个冷眼投过来:“我可没发现你不喜欢。”

“既然知道自己有毛病,得医治啊。”他浅笑了笑,眼底微光闪烁。

身体彻底卸了力,赵鸢也随着李凭云的笑语松懈了下来。“你入宫求见陛下,得了个什么结果?”

“明夜我将奉皇命启程,于扬州查抄程仲仪祖宅。”

他漫不经心地抛下本朝惩治吏治的第一道惊雷,赵鸢作为女皇时期的酷吏,心中难免动容。这份公道,还是被李凭云求来了。越是在他身侧,越叫她当年的赤诚抱负黯淡无光。

“李大人,我若不问,是否你就不打算告诉我要前往扬州一事了?”

李凭云原以为做夫妻是天下最简单一桩事,原来它比一个贱民想要在这世上求一份公道更难。他本意只是不愿赵鸢担心,可到了她那里,便被曲解成了他独断专行。

“赵大人,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娶你。”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也是最坏结局,就是没了自我。赵鸢有幸经历,而后便是刀枪不入了。她端庄地帮李凭云擦拭身上的痕迹,只见他享受着自己的伺候,眼底狷狂之色愈发旺盛,可是丝毫瞧不见他说的后悔。

“李大人,要平安归来,我年岁已不小了,经不起等。”

李凭云出发同时,程仲仪家门里外被衣金吾卫控制,不得出进。此事办得隐秘,李凭云提前准备好了程仲仪的告病书,朝中没有丝毫风吹草动,程党无一察觉风声。

李凭云出发当夜,赵鸢终于自在一回。她这些年跟着母亲和女皇学佛,修身养性,几欲出家,却偏偏割舍不掉尘世里的酒肉。

李凭云前脚走,她后脚在府里办起了酒肉宴,府里每日兢兢业业的奴仆与主同席,喝个酩酊大醉。二更淳于前来,竟连看门的下人都喝趴了。

赵鸢为他留了一口肉,“快来吃口热乎的。”

“大人,你这未免太嚣张了。”

规矩二字,在赵鸢以女身入朝堂那日就不复存在了。

“坐下,边吃边说。”

刀尖上行走的人,有一条铁律:砍头不耽搁吃饭。

淳于风卷残云地吃完剩下的饭菜,流民一样赶了五天路,别说是大鱼大肉,给他树皮他都能啃得津津有味!

眼看淳于要舔盘子了,赵鸢才出声:“扬州那边可安排好了?”

“程家祖坟里挖出的二百斤赃银,还在水里泡着呢,听您吩咐。”

赵鸢在刑部干的就是查抄的活儿,再是个庸人,在位多年,也干出经验了。一得知程仲仪**,她立马习惯性地去猜赃银藏在何处。程仲仪祖上没有做官的,他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后第一件事必是兴土重修祖坟。

向同是扬州出身的崔宜文一打听便知,扬州有坐无名野山,据传是个风水宝地,程仲仪做了国子监祭酒后,便占了整个山头做他程家祖坟。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做事策略,笨人有笨人的法子,赵鸢的办法就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挖,从风水最好的方位挖起。没想到还真让她给撞着了,淳于他们第一天就挖出了门道。

她原本要把赃银一并带走,让李凭云找个人去楼空,向刘颉负荆请罪,离间二人。可途中发觉李凭云的心未必是忠于刘颉,而李凭云若是落难受罪,自己免不了和他一陨具陨,便手下留情,只拿来三成赃物。

殊不知就这三成赃物,也能砸死一方百姓。

从前有陇西马场在手,方便销赃。现在陇西马场被李凭云拿去孝敬刘颉了,销赃成了大问题。

她时常痛斥赵太傅是个老古董,可自己也随了那老古董,不贪钱权,只贪百姓安宁。“赃银开箱,哪方百姓捡着了,就归哪方百姓。”

“这么多银子飘在水上,李大人此番下扬州,定不会置之不理。若他查着了咱们呢?”

赵鸢一个酒杯飞过去:“他要是查到了,就说明你办事不谨慎,活该被查到。”

淳于被赵鸢捡回来以后,就没见过她这般生龙活虎的样子,他心甘情愿被砸了脑袋,呆头呆脑道:“我这就传令去扬州。”

“尽可能让李大人在扬州多留些时日。”

赵鸢吩咐罢,已是深更半夜,她神清气爽,没有丝毫困意,站在槐树下数着槐花,越数越精神。风把槐花吹落,她想,往事就当如槐花,美则美矣,却脆弱不堪,离了枝叶,就已是死物。

“李大人啊...”她呢喃着,本意是要说一句“莫怪我无情”,可当她看到枝头的伶仃孤月,到嘴边的话变成了“至少我也曾敬你如明月”。

查抄是个纯粹的体力活,因为贪官贪的都是沉甸甸的金银珠宝。查抄县令,赃物一般是计件,而查朝程仲仪这等朝廷大官儿,赃物都是称斤论两。

就算李凭云组织有方,也足足查抄了两个月才抄清程仲仪的祖家,好不容易要带着大批赃银回朝了,又碰上江面飘银子这等奇案。水上漂的银子和程仲仪家里抄出来的银子铸印一致,此举像极了侠盗行径。既然银子归了百姓,李凭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了这事,顺便给自己博了一个“李观音”的美名。

李凭云四月下扬州,回程已是七月,长安暑气正盛。

程仲仪为官五十三年,光是去年秋闱至今年春闱这半年间,敛财数额已抵得上朝廷小一年税收。一个庶族出身之人,贪出如此数额,朝政上方被一团寒气笼罩,似乎不将程仲仪剥皮剔骨,难以让这团寒气消散。

程仲仪人赃并获,被三司提审。程仲仪官至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桃李天下,三司里有不少官员都曾称他一声“先生”,“尊师重道”是士人根本,此时却都成了审案的阻碍。放眼朝中,有资格坐在审讯堂上审理程仲仪的,唯有官至尚书省左仆射的赵邈一人。

这二人相逢微时,二十不到的年岁,一个是被贵族嘲讽的落魄寒门,靠在国子监打杂跑腿讨生计,一个是白衣平民,于苦寒冬日衣衫褴褛四处拜谒,求一条入仕之道。

人生至此,该走的朋友都走了,还剩下的朋友,若不落得共死结局,必为仇敌,这便是仕途,一条注定凋敝的路。

如此举国震惊的贪腐大案,三司提审之前,早已做好打持久仗的准备,最快也得年底才能尘埃落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程仲仪在供认不讳后,拼尽全力高声呼喝:“来时华盖遮望眼,去时白衣雪满山。”

留此绝句,他当场撞头自尽。

彼时李凭云正在礼部操持九月乡试。今年科举选出来的官员资格全部作废,他是罪魁祸首,吏部好不容易发完了官,现在一切都白干了,没少在背后唾骂李凭云。

阿宋将自己在插科打诨时听来的闲话一一转述给李凭云,李凭云轻轻一笑:“只是如此?”

“您是陪陛下打江山的人,他们如此捣贱(注)你,便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李凭云道:“你若是无聊,便帮我将案头的文书整理整理,少听人说三道四。”

程仲仪出事后,礼部尚书一职空悬,礼部上下的事都堆在了李凭云头上,因此尚书省内尝尝可见此景象:夜半三更,一个独臂残废在孤灯下疲惫地处理公文。

李凭云自扬州回来以后便没着家,半个月里只派阿宋回来取过一次衣物。赵鸢瞧出了他是在躲自己,断然这厮对自己无情无义,她又自在了大半个月,终于,于一个阴雨之日,迎来好日子的终结。

赵鸢诸多老师的言传身教之下,悟出了一个浅薄的道理:人生在世,全靠装相。

她本就是一重情义的人,装起痴心,信手拈来。得知李凭云快要入府了,她提早带着伞去府前等他。

暮时雨催得黑夜提前到来,晦暗的雾霭里,李凭云下马车,阿宋在旁为他撑起伞,伞沿抬起那瞬,一道伶仃的身影映入眼底,多年前的记忆如不省人事的醉汉向他撞来。

那年她执意入刑部,连一身合体的官服都没有。他擅作主张为她将官服改合身,见她一脸木头相,实在不懂风趣,便转身步入雨中。她的声音和雨声一起传入他而终,蓦然回首,她握着伞,仓惶而来。

李凭云原以为自己不会记得这些琐事。

阿宋撑伞送李凭云到了檐下,李凭云对他道:“你回去吧。”

李凭云肯回府了,阿宋终于不用在礼部陪他,撑着伞似离了笼的兔子般乐呵地跑了。雨丝如细刃,割着李凭云的神志,他良久盯着赵鸢,似是从不曾与她相识。

赵鸢从小娇生惯养的,怕李凭云在外面呆久了,生了病又得使唤自己。她抬起手用伞遮住他的头顶:“李大人,回屋取暖了。”

李凭云纹丝不动,眉目如雨雾里的远山一般茫然:“赵大人,可听说过司马相鱼这个名字?”

捣贱:背后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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