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无名女3

无相楼被全县酒馆茶肆合流抵制,想当然是个不同寻常之地。

赵鸢目不转睛着戈壁滩上木板搭起的房子,甩甩衣袖上的尘土,询问淳于:“没搞错吧,这里是无相楼?”

淳于道:“赵大人,咱们兄弟办事从没出过差错,这里确实是无相楼。”

蹲在门前晒太阳的骆驼打了个喷嚏,口水喷了淳于一身,淳于同骆驼急眼时,赵鸢大步走入无相楼:“打尖。”

打盹儿梦魇的小二脖子一阵凉风,惊醒过来:“客官几位?”

“两位。”

淳于进门打量一圈,茶馆里零散坐着几桌商客。他马上就察觉出,这些人是假扮商人,因为真正的商人若是打尖,一定是高谈阔论,互通消息,而这些人像是待宰羔羊一般沉默。

他对赵鸢耳语:“赵大人,万事小心。”

而此时的赵鸢则正对着屋内歪挂着的一处木匾愣神,牌匾上写的是“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这八个字笔法出神入化,看似超轶绝尘,但内中字骨刚正。淳于虽不懂书法,但他懂得媚上,“果然是好字,赵大人慧眼识珠。”

赵鸢垂眸淡淡道:“这是李凭云的字。”

准确说来,是李凭云以前的字,那十年里,她描摹过千万遍,一遍,横是无边思念,竖是现实利刃,刻在心头,千疮百孔。

“贺县令好眼力。”

身后不知不觉出现一人,声若醇酒,赵鸢和淳于同时回头,双双对上对方的狐狸碧眼。边关之地,有许多胡汉混血,黑发碧眼或是黑眼金发,都是见怪不怪。但少有生得如此美艳之人,此人身上自带一股难辨雌雄的灵气,让人觉得妖气四溢。

“想来阁下应是陆老板。”

“贺县令,聪明。”

陆木生歪嘴邪笑,风流倜傥到让淳于一个大男人都迷了心智。沉迷许久,赵鸢一个冷眼投过来,他才察觉不对,此行他们是微服私访,他如何认出赵鸢便是新上任的贺县令的?

其实这也不是难事。一来,他们是生面孔,二来贺乾坤宴请全县商人,陆木生未出席,衙门定会有下一步动作,三来赵鸢身上正气太重,路边的狗都闻得到她身上狰狞的正气。可一个纨绔商人子弟如此敏锐,正意味着此地不简单。

赵鸢不再看那字。那是李凭云用右手尚在时写的字,已是绝笔。她随意落座,仰头问陆木生:“你为何会有李侍郎的字?”

县令老爷没有赐座,陆木生却抽开凳子,自己坐了下来。

“贺县令有所不知,太宁年间李侍郎曾在太和县衙门任职,县里无人不受他的恩惠。这无相楼的前掌柜,也是受他帮助才开得起茶馆,后来李侍郎去了长安做大官儿,这无相楼经营不善,面临着倒闭的风险,我刚刚继承父亲遗产,银子多得无处花,便从他手里盘下无相楼,上任杜掌柜走之前,千叮万嘱,什么都可以拆,唯独这块匾拆不得。”

赵鸢幽幽道:“你这店也不像是拆过的样子。”

“我们纨绔子弟做生意嘛,讲的是一个随心所欲。”

淳于喝了口茶,正要吐,被赵鸢一个眼神杀过来,又咽了回去,喝完茶,苦哈哈道:“再随心所欲,也不至于拿馊了的茶来招呼客人。”

陆木生怒目:“主子说话,轮得到下人插嘴?”

在赵鸢身边谋生计的人,有上下之别而无尊卑之分,淳于作为赵鸢唯一信得过的人,又有武状元加身,被人唤作“下人”,委屈似一团哑火在腹内腾升。本想赵鸢这样慈悲正义的人,一定会替他出头,没想到她变了。

“淳于,你失礼了,还不给陆掌柜道歉?”

赵鸢如此反常,那只有一种可能——和陆木生看对眼了。天道不公,将人分三六九等,美丑胖瘦,却不知在美人堆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下等的美人需有涵养修为加持,女人要修炼柔美,男人要修炼阳刚,符合了世人心里的标准,才能不被指点,譬如赵鸢,身为一个下等美人,不学阴柔,非学阳刚,学了阳刚,又舍不掉柔情,所以男人指点她,女人也指点她。

而上等的美阴阳同体,美得为所欲为,让俗世道德黯然失色。

和陆木生谈话的整个过程,赵鸢喝着馊茶甘之如饴。经过女皇和李凭云的磨砺,赵鸢修炼出天下一顶一的好脾气,陆木生对太和县商道破口大骂,她一直赔笑,笑得脸都僵了,才出言相劝:“气了别人倒没什么,气了自己,多不值当?不如这样,我呢,去请各酒馆茶肆的老板们卖我个人情,以后陆掌柜去他们店里喝茶吃酒,不收茶酒钱,给够陆掌柜排场。而陆掌柜也不做亏本买卖,往后该收的茶酒钱你照收,若有客人不满,让他们来我衙门算账。”

陆木生寻思这新来的县令莫不是个冤大头?

“贺县令,这么做,于你有何益处?”

“一来救济穷苦,二来能让你们经商的和气生财,我所辖的百姓各得其所,你说于我有何益处?”

陆木生爽朗大笑,命小二拿出自己私藏的好酒:“贺县令是个好官,陆某苦百姓官久矣,今日与贺县令一见如故,这碗酒,我先喝了。”

淳于看出了对方逼酒的架势,还没来得及替赵鸢挡酒,赵鸢已经端起碗豪饮了起来。赵鸢的酒量好,但酒品也差。同陆木生二人咣当干完一坛酒,陆木生不胜酒力倒下了,赵鸢仍是一副大战八百回合的架势,对方的小二给淳于使眼色,让他快些带着县令老爷回去,若是县令老爷在无相楼出个差错,他们可担不起责任。

淳于架走了赵鸢,将她扔回马车,边赶车边听着赵鸢在车室里痛骂李凭云。司马相鱼杀人时年岁不过十七,还没来得及爱过谁,这些年变身淳于,心怀罪恶,容不得情爱。爱为何物?他是不知的。世人无人不晓赵鸢爱李凭云,但见这等赤城爱意最终沦为醉后用来泄愤的怒骂,淳于便觉得世人都谋求的爱不过如此。

赵鸢回县衙睡了半个时辰,被鸣冤鼓吵醒,一满面血水的民妇状告自家男人打人,赵鸢看了眼只顾义愤填膺作诗的龙县丞,彻底放弃了他,她脑海里过了一遍衙门现役,还是自己的人用起来得心应手,于是命淳于先给她疗伤,又请崔宜文这几日照看该民妇,按日给她结算工钱。

夜已深,不好上门拿人。赵鸢安排了人员明日一早去民妇家里附近暗访,应付差事地赞美了龙庆侠的诗,便打算回屋睡大觉了。

崔宜文躲在淳于身后:“她今日怎如此嗜睡?莫不是有身孕了?”

淳于想,这小娘子可真会异想天开,就赵鸢喝酒的法子,孩子早就被酒淹死了。他回答说:“今日同无相楼的陆掌柜喝了整整一坛酒,陆掌柜已经被她喝过去了。”

崔宜文柳眉竖起:“她一个姑娘家被人灌酒,你怎不拦着她!”

一口巨锅砸下来,淳于叫苦连天:“我不是没拦!那陆掌柜一双狐狸碧眼勾得人神魂颠倒,我们大人自愿鬼迷心窍,我哪里拦得住!”

崔宜文慷慨就义般拦住赵鸢的路:“夫人,李侍郎从做过辜负你的事,你不能辜负他!”

赵鸢酒劲上头,人也是个混蛋,有话直说:“他没同你睡过,就是不辜负我了?”

在崔宜文看来——不,在这个时代,在千千万万个时代的人看来,辜不辜负、深不深情,其衡量标准便是有没有同别人睡过。赵鸢宁愿当初李凭云一封信告诉她他已另娶他人,而不是让她像个傻子一样一年又一年的等。

崔宜文被赵鸢气势吓退,又躲在淳于身后:“那,那你到底还是一个女子,怎能同一个男人喝到酩酊大醉?再、再说,那陆掌柜,真有那等好看么?”

淳于扭头去看身后的小麻雀:“你是不是就想问,陆木生到底有多好看?”

“你不要污蔑我!”

“我哪里污蔑你了!”

眼看这二人又为毫不关己的陆木生吵了起来,赵鸢搓揉眉心,反问淳于:“你没看出来,那陆木生是个女人么?”

淳于:“啊?”

沮渠燕:“啊?”

赵鸢抛下两头雾水,大步流星进了屋,把门反锁。

第二日,衙差上民妇家里拿人的时候,民妇的男人睡得昏死,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送到了衙门。

民妇姓齐单名娟,被她砸的男人是外地来的上门女婿,不知其名,乡邻都称他作老齐。

老齐一个一审三不知,审完还问赵鸢,能不能放了他。赵鸢瞧这人不像有胆量砸人的,但穷凶恶极之徒,往往伪装作菩萨善面。她让两公婆对峙公堂,各执一词,齐娟一口咬定是老齐要偷家里钱去赌,被她拦住,一气之下拿花瓶砸了她,老齐则说自己洁身自好,从不吃喝嫖赌,昨夜喝了齐娟的安神茶一觉睡到天亮,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孰真孰假,请来乡邻便知道了。经邻居作证,昨夜没听到任何动静,而这夫妇二人平日里举案齐眉,从未发生过争执。眼看要水落石出,齐娟又改了口风,称老齐偷钱。

赵鸢见这齐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把二人都关了进去,让他们在牢里对骂。

龙庆侠怒评:狗官断案。

淳于也觉得赵鸢此举欠妥,提醒她:“赵...贺老爷,这是咱们在太和县遇到的第一桩案子,如此武断,恐不利于您的声誉。”

赵鸢逼着龙庆侠把此案案情一字一字如实记录,确保他没有添油加醋,才放走他。待龙庆侠离去,公堂只剩赵鸢和淳于,她安排道:“明日我于明月楼宴请陆木生,你带着全部弟兄去查抄无相楼,记住,不能打草惊蛇。”

“那无相楼有何可查抄的?陆掌柜守着那破楼,也怪不容易的。”

赵鸢的:“昨日提起陆木生,你可不是如此呵护的态度,莫不是因知道了她是女子,心生了怜惜?”

“我...我没有。”

赵鸢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群男的,见了美人就两眼发直,忘乎所以。我直接告诉你,陆木生就是盗取咱们银子的人。”

“这...赵大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怪美人计经久不衰。记得我同你提过给咱们下药的碧眼小二么?那是陆木生伪装的。”

淳于他们当日只顾看胡女美色,确实没有注意到碧眼小二。这么一看,还是赵大人清醒。

“可陆木生...我怎么看他都是个男人,你又如何能确认他是女子?”

“识人识眼,但也要识手。爱美的碧眼郎君,怎会容许自己有一双满是刀茧的手?只有拼了命想用男儿身掩饰自己女儿命的人,才会不计一切弄糙自己。”

“...赵大人英明,属下狭隘。”

赵鸢喝口茶,缓缓道:“不是你狭隘,而是人本身就狭隘,人有时连自己都未必看得清,如何看请别人?说什么设身处地,原本就是自欺欺人、自诩智慧的骗局,我若不是个女人,也看不出陆木生是个女人。”

今日份自我肯定:

虽然明天我得会写得更棒

但今天已经写得超棒了

今天还没开虐李凭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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