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无相涅槃1

赵鸢以调虎离山、瓮中捉鳖将陆木生困在明月楼,亲自带人去无相楼查抄。楼里翻了个遍,未找到赃银,赵鸢又派了一部分人去地窖里搜,搜了半个时辰,手下带着发酵的酸臭味儿从地窖爬出来:“赵大人,底下确实别有洞天。”

地窖仓储茶、酒和杂物,在一堵由酒坛搭起的高墙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暗室。做惯官差的,立马嗅到赃物的味道。

“哦?是么?既然我的无相楼别有洞天,那贺县令可在里面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闻言众人回身望去,只见陆木生抱着剑,好整以暇地挑了挑英气的眉毛。

赵鸢迅速判断形势,按理说陆木生此刻应该在明月楼里酩酊大醉,就算她想走,自己也在明月楼外设好了天罗地网,如此她都能轻易逃脱,看来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对付比自己厉害的人,不能硬碰硬。赵鸢朝陆木生拱手作揖,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陆掌柜,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贺县令,你不敞亮啊。”

赵鸢腹诽,你头蒙拐骗,连别人的赃银都偷,还敢说别人不敞亮。不过她赵鸢从来也不是以“敞亮”立身的,她当即承认,大声道:“本官就是鬼迷了心窍、心怀鬼胎,才敢来查无相楼!”

陆木生委实没料到这新来的县令是个能豁出去脸面的人,她碧眼上挑,“楼里请。”

淳于握着剑要跟赵鸢进入无相楼,陆木生却把自己的佩剑往小二怀里一扔,率先进门。赵鸢没有武艺,生怕陆木生将她瓮中捉鳖,但是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气度不能丢,她拂一拂衣摆,信步进入无相楼。

“酒馆晚上生意最好,无相楼一入夜却空无一人,看来陆掌柜的生意确实别具一格。”

陆木生关上门,肩抵住木门:“你们读书人说话总是一层意思裹着一层意思,我听不懂,贺县令,您与我有话直说吧。”

要她有话直说啊...那赵鸢可就掏心掏肺了

“陆掌柜,你从我这里盗走的赃银,也是我从别的地方偷的,若是那赃银流落出去,我盗赃银的事情败露,朝廷官员监守自盗,那可是砍头的罪,你看我这脑袋,长得也不算讨人嫌,掉了多可惜?”

“你偷银子做什么?”

“那你偷银子又做什么?”

二人相顾无言,都答不上话来。

陆木生今夜见识了赵鸢的能耐,也不敢轻视,她向赵鸢步步紧逼,赵鸢装作被吓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陆掌柜,我初来乍到,不求能为太和县做多大贡献,但求个稳妥。”

陆木生见她确实胆小,停下步子,“我接手无相楼已有六年,这六年我好好地卖着茶酒,从没出过事,怎么你一来,我无相楼就要被成十恶不赦的强盗对待?”

赵鸢道:“你们目前只是偷盗,用不上十恶不赦,顶多就是作奸犯科。”

“就算你是县老爷,说我偷盗,也要有证据。”

赵鸢见陆木生在思考自己的举动,嘴角轻轻抬起,转头倒了杯茶水,“我是没找到赃银,可你无相楼犯的事也不止一桩偷盗。”

“贺县令,你今日是不想出我无相楼了么?”

赵鸢仰头时,目光恰好落在了墙上挂着的“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八字。若她真走不出无相楼,若她死在李凭云年轻题的字下面,他会伤心,还是会自大地认为是因为她不听他的话,才落此下场?

赵鸢摒除头脑里的干扰,沉声说:“我第一次来无相楼,见到商贩装扮的客人,他们身上没有行李,当是住在无相楼里的。我瞧他们的右手无名指都有变形,立马认出来他们不是商人,而是读书人。读书人又不是丢人的身份,为何要让他们假扮商人?”

“贺县令,你是真不怕死啊。”

陆木生的拳头暗中施力,以她的力量,掐死眼前这个讨厌的书生绰绰有余。

“我知道你对我有杀心。”赵鸢转身,将一杯茶递向陆木生,“所以我求你放我一命。”

“...贺县令,好气度啊。”

“我贺乾坤虽是朝廷里的酒囊饭袋,却也认识过江湖里的大盗,我认识的那位,他义薄云天,我便愿意相信为盗者,必有一颗侠义心。那些赃银是我拿来救助穷苦的,陆掌柜若是有一颗侠义之心,不必我强求,那些银子终也会用于百姓,若是被旁人发现了那笔赃银,也是你替我背黑锅,所以此事我不再与你追究。”

陆木生结果赵鸢递来的茶杯:“贺县令巧舌如簧,能屈能伸,不愧是长安来的官儿。”

“赃银一事你我一笔勾销,但我终究是官,若有一日你盗了无辜之人的银子,我会依律处置。”

赵鸢生怕等陆木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会直接干掉她以除后患,所以在陆木生还未在思忖时,她霍然起身,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推门而出,实则内衬都被冷汗灌湿了。

“淳于,撤!”

回到衙门,赵鸢拿冷水冲了凉。冷水刺激了背上那些鞭伤杖脊的疮疤,过去每一次挨打,都刻骨铭心。

她默默告诉自己,赵鸢,挨打不是为了让你臣服,而是让你更加坚定。

新换的衣物上有一层淡淡的熏香,十成是崔宜文所为。崔宜文平日喜欢自己捣鼓着制香,她身上总是充斥着各种雅致花香,虽知道她是李凭云派来监视自己的,赵鸢却并不急着赶崔宜文走了,她需要强大、需要智慧、需要坚定,可她同样需要天真烂漫、需要柔情。

她正欲和崔宜文商量让她在太和县开一间香坊,不要整日把眼睛贴在自己身上,此时院里恰好传来崔宜文的一声长呼——

“我求你别再念叨了!”

赵鸢一听就知道时态不对,秉着“大事能上则上,小事能躲则躲”的原则,她偷偷喊来淳于,让他去看是怎么回事。

淳于经过崔宜文的一通苦水摧残,终于理清了事情原委。自从赵鸢雇崔宜文陪伴齐娟以来,齐娟就把崔宜文当成了知己,见缝插针地跟崔宜文念叨自己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崔宜文本想找个良人嫁了,结果被齐娟念得对成家一事万念俱灰。

赵鸢搓着眉心:“她都跟崔宜文念些什么?”

“光是老齐不顾家这档事,就变着法子数落了不下白句。”

赵鸢如今不想赶走崔宜文了,又开始担心崔宜文自己受不了要回长安,她决定亲自去治治这个齐娟。第二日衙门无事,她换了女装,带着捣衣锤找齐娟去衙门后面洗衣服。

齐娟也不管她面生,逮着她就开始埋怨老齐。若非赵鸢事先打听过,便真相信齐娟是个被迫害的可怜女人了。

齐家是外地富农,齐娟也算是齐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未出阁时与人私通,有了身孕,自己找土郎中解决,结果弄坏了身子,不能生养了,齐家因她成了当地笑柄,她便随家里决裂,偷了家里的钱独身前往太和县,做一些小本买卖养活自己。

而老齐比她后来太和县。据传老齐那时也是玉树临风,被齐娟一眼相中,给他下药将他骗上了床,老齐不知道齐娟不能生养的事,还傻傻地想对齐娟负责,便入赘了齐娟的家门。

老齐既不务农也不经商,人蔫不拉几,没人知道他做什么营生。

齐娟告老齐偷钱,以她爱面子的性格,不大可能是空穴来风。为了套她的实话,赵鸢便先开了话题:“当年我与我夫君便是在这条河边相识,他陪我捣衣时,我对他生出此生不可的情愫。那时两小无猜,不知世事无常,好不容易成了婚,却是两心相离,可见这夫妻啊,都是至亲至疏。”

齐娟是个粗人,粗人不懂赵鸢话里的细道理,好奇追问:“那你和离了吗?”

这问题难住了赵鸢,她也难说现在自己同李凭云到底是什么关系,眼珠转溜一圈,她点点头。

齐娟眉毛高高抬起:“你如何跟他和离的?快让我取取经!”

赵鸢诈出了齐娟的目的,原来是想和离。

“哪有劝人和离的道理?我与夫君分开后,日日想着他,若是老齐没有动手打你,只是小吵小闹,我劝你还是别动和离的念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放在哪只鸟身上都适用,赵鸢故意加重语气,“和离对咱们女人来说没有好处,分不得家产不说,还成了抹不去的污点。”

“啊?和离不分家产?”

同赵鸢所料一样,齐娟生意亏本要用钱,于是设计了一出恶意伤人的戏,是为了同老齐和离争夺家产。

她敲着捣衣锤,瞎编出一条律法,唬住齐娟。齐娟沉思片刻,厚唇颤抖:“那我大义灭亲,告他偷钱,衙门可会给我赏金?”

赵鸢道:“告人要有证据,若你拿不出老齐偷钱的证据,还是要问你的罪。”

经赵鸢一番套话,齐娟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吐了出来,连老齐藏钱的地点都告诉了赵鸢。衣服还没洗完,赵鸢抡着捣衣锤,回衙门喊人去齐家找银子。

知道了地点,找到老齐藏的银子花了还不到半柱香时间。手下回衙门复命,赵鸢举起一枚银锭子,光天化日下,银子发出独有的冷光。

淳于道:“真是没想到,居然在齐家找到了咱们丢的银子。”

齐娟见官老爷找到了老齐藏的银子,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急于表现道:“我就说!这个老齐瞒着我干坏事!我怎能跟这种人继续同床共枕!”

淳于烦透了这碎嘴婆子,一言回绝:“你自己砸自己嫁祸给人家,贼喊捉贼,也不是省油的灯!”

淳于严肃起来是能吓唬住人的,齐娟见这衙门里的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悄悄闭上嘴巴。

赵鸢把银子丢给淳于,望着齐娟,意味深长道:“你们家老齐来头不小啊。”

显然老齐与陆木生是一伙的。赵鸢先前还愁拿陆木生没办法,这下可好,直接人赃并获,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本想做个以理服人的好官,奈何老齐的嘴实在严实,用利诱的方式撬不开他的嘴,那只能威逼了。

赵鸢重现酷吏本色,先不动刑,而是把牢里的刑具挨个给老齐介绍一遍。

老齐面不改色:“我确实不知道那银子是怎么一回事,您就算杀了我,我还是不知道。”、

赵鸢在命人动刑前,无意中看到了老齐的手。拇指、食指指腹覆着一层粗茧,无名指节是畸形的,典型的读书人的手。人若经历了背叛离别仇恨,很难再对旁人悲悯,可赵鸢舍弃不掉自己的容易动容的心,她心软了。

天下读书人的命运应是共通的,不论为谁效忠,身处何地,都是为了谋求一个更好的世道。可许多读书人,却在入仕之后忘了自己曾今的读书人身份,他们被权势赋予了力量,而后怀着那份力量,去欺压别的读书人。

她读书问道,从不是为了成为那样的人。

赵鸢道:“既然在这里想不清楚,那便请先生移步至禁闭室,那里清净,容易想明白。”

赵鸢自己是块硬骨头,能让她佩服的硬骨头不多,老齐成为了其中一个。他被关了半个月紧闭,依然一言不发。

赵鸢无聊时,便透过暗窗看他一会儿。有时她想起被刘颉囚禁的李凭云,有时想起在典狱司不见天理正义降临的她自己,世人都爱听读书报国、平步青云、于朝堂翻云覆雨的奇闻,可古往今来,孤寂才是读书人的千篇一律、难以撼动的宿命。

当赵鸢琢磨要不要放了老齐时,事情终于有了进展。陆木生按捺不住,主动来衙门找她了。

赵鸢换上官服,去公堂迎见,却未料到陆木生还带了一人过来。

如天边黑云涌来的记忆幻化成唏嘘、幻化成悲愤、最终都归作应对命运深深无力感,命运的暴雨终于朝赵鸢身上砸下。

陆木生带来的妇人款款行礼:“小赵娘子,许久不见。”

我一定能写完的

我一定可以的

就算我疯了

我也能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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