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未出城,报信的又被他在宫门处拦下,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随意买了件衣服披上,挑了身不显眼的装扮,又披了蓑衣,他就匆匆继续行去。刚强闯出宫时,他已然差遣了人去给苏汜送信,报了平安,也好他们下一步行动。
出城后,不知过了多久,青绿的颜色便在眼前草屑飞扬,马蹄在草原上踏出一道道痕迹,衣袖随风舞动,成为了草原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好像旌旗。
嬴获自然知道回槊北的路上不可能一帆风顺,他现在最先考虑的便是宋英良的那批私兵。因为行踪诡异,容易混迹于市井,所以他当然要十二万分当心。
加之这些年各地不止一次造反出现,中原各州间出现流民,粮道被阻,所以他只能绕道。而他正面临着一个难题,如果绕道,意味着在警报未知,供应不足的情况下,留上官家独守,如此浪费一秒就意味着多一分危险。
斟酌一番,他还是选择了硬闯。如果能糊弄的过去,说不定还能节省一些时间,反之和绕道所用时间差不多,区别就是是否得费点力气。
雨丝丝缕缕地落,不大,却让人觉得极为用力,好像一阵阵寒芒刺骨。
果不其然,草原是开阔的,刚踏上草原没多久,就见远处零星几个人近在眼前,嬴获没跑,如果这时候掉头跑嫌疑反而更大。
眼见他们身着的衣服是破旧布衣,嬴获便知道他们是要财要粮,所以就不怕了,他不禁默默松了口气。那几个人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拉开了警戒,却见嬴获从袖子中扯出一把银子,冲他们晃了晃,然后随手使劲扔到远处,那群人便没有再看他,全追着银两去了。
如果单单是这样,倒还好了。如果这一路上有不要钱只为报复要命,或者鄂泰勒的伏兵,那可不得了。
草原之后是树林,这地方容易埋伏或驻扎,所以人格外多。要钱的要钱,要命的被嬴获打了个七七八八,孤身一人,策马呼啸着西风,他已经行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有四分之一的路程。嬴获默默数了数,好像有七八队流民土匪。其中草原处大概是去蓟都的路上,意味着他们正在慢慢靠近蓟都。
蓟都的兵本就调去槊北一些,如果有太多起义军,只能依靠蓟军的防守,可如今蓟军总督秦冥为强行让嬴获出宫破了宫门,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他们大概已经知道蓟都变了天了,所以才会过去,不介意分一杯羹。
而这些流民如今还能一路无阻地向蓟都而去的原因,一是正在处理内乱,蓟军倒不开手,而是如此小规模的流民根本不足以令蓟军特意派兵。不说能不能到蓟都,就是是过路上的城门也不会随意朝他们敞开,即使绕路,宫门和城门更是严防死守,只出不进。即便兵临城下,也无法踏足半步,嬴获相信秦冥会守好的。
此时将近天暗,无情带走了最后一抹余晖,风呼啦吹过,吹的人冷冷的,雨也不甘示弱,点滴落下,天地万籁俱寂只剩下马蹄和雨落的声音。入夜了,即使他浑身几乎已经湿透,可他不敢松懈半分,反而更加警惕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警觉。就好像一只鹰,将一切视为他所捕捉的猎物。
夜晚永远是令人警觉的时刻,这时候最适合趁乱偷袭或埋伏,嬴获不敢大意,仅仅是一天不休,他尚且是做得到的。
他看见了山头上那一座城墙,大概了然,此刻已路行四分之一,去往槊北的路上,蜿蜒在山上,下有江水环绕,应该是江北道,将蕲州包含于内。
江北道,有洛江环绕,将其他州和蕲州分割,而蓟都在其东,江水断绝,所以可以不用渡江。而临江三州却是需要,江南两州,江北一州,而江北是槊北的方向,不排除敌人逆行埋伏的可能,他不得不提防。
毕竟路行之人难免饮马,总会到洛江,所以他必然不会蹚这趟浑水。
一路未听暮鼓声,自然未到一更三点,可已至戌时,他必须在宵禁前进城,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缉拿他,因此不敢大意以至于招摇。
已至蕲州城。
城市的火光渐渐逼近,驱逐了黑暗,此时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他不紧不慢地策马,等到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便下了马。虽然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但是人渐渐是少了起来。
他不禁长舒口气,活动了腰身,只觉得浑身酸涩无比,这时候松懈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与休息了。又淋了一天的雨,即使有了蓑衣,可还是难免被淋了浑身,如寒芒刺骨。他有些疲惫了,可心中却有着无限的希冀,只等着赶个早,明早出城继续赶路。
他已是飞奔,消息被苏汜斩断,而戒备暂未森严,也就是说最起码在开始的路程之时,他的危险反而是最小的。近些年来朝廷上冗官非常,皇帝非常看重监察的官员,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那些门阀的桎梏,因此做事效率大打折扣,这也给了嬴获可乘之机。
加之农民失去土地,灾害四起,无从饱腹缴纳人头税的情况下成为流民,好一些的从商,勉强果腹。户籍管理显得吃力,流民与商人,四海为家,如何管理?这也是朝廷财政收入降低的原因之一,无奈之下,只好加强商人的户籍管理,而流民暂且搁置一边,以令社会矛盾不那么尖锐。再者,常家虽在户部只手遮天,为宋英良所掌控,但各地官府里,总有几个他们的眼线,因此伪造一个“商人”的路引自然是简单的。
因为苏汜在洛州那边的行动,消息暂时封锁,城门的守门人盘查一如往常,他长得本就俊美,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将自己搞得不修边幅。于是嬴获便很轻松进去了。
雨后格外得冷,却小了起来,只露出被云隐隐遮蔽的一轮明月。
嬴获牵着那匹同样精疲力竭的马匹,步入了一家看上去有些破旧简陋的马厩。昏暗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户缝隙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他动作轻柔地将马缰绳系在一根破破烂烂是木桩上,又仔细地瞧了瞧它,确认它暂无大碍后,才转身离开。
对于马,嬴获显然是有着深厚感情的。槊北的男儿最潇洒恣意的时光就是在跑马场上迎风而奔,而恰好行军之人,马匹无疑是最忠诚的伙伴。
这匹马显然不是良马,已是跑不动了,待明日,他好再顺手牵一只。
思及此,嬴获不禁笑了。
道路曲折,他在寻觅一家可供落脚的地方。峰回路转,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出现在他的眼前。
客栈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满是沧桑。他推门而入,大堂内,几盏昏黄黯淡的油灯在微风的轻抚下摇曳不定,那闪烁的灯光映照着几个普通至极的酒客。他们或独自闷头灌着劣酒,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琐碎之事,一切平常。
店内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和食物的香气,却有些冷清。
嬴获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抬手招呼店小二过来,要了一壶当地的烈酒和几盘热气腾腾的牛肉。店小二手脚麻利地很快将酒和菜端了上来,酒液倒入粗糙的陶碗中,溅起几朵小小的酒花。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辛辣的感觉瞬间在他的口腔和喉咙中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几碗酒下肚,他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眼神却还是清醒的,暂时驱散了他身心的疲惫。
他还没傻到能把自己灌醉的地步。明日的行程怎么办?
此时虽已累了,又吃了暖食,但他却丝毫未松懈,此行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未忘却。他只打算匆匆吃过后便去住房。
正当嬴获擦了擦嘴,准备站起的时候,一名衣着普通的醉汉,脚步虚浮、踉跄地朝着嬴获所在的方向歪歪斜斜地走来。
而后朝旁一扫,他便察觉到周围有几双眼睛在暗中如影随形地窥视着自己,几个相貌普通的男子,分散在茶摊四周,看似在漫不经心地闲聊着,可眼神却不时地、警惕地扫向他。
嬴获眯了眯眼。
他何等眼力,一扫便看得出来异常了,不禁冷笑一声。
那人看似摇摇欲坠、即将倒地不起,实则每一步都暗藏玄机。微眯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却又犀利无比的凌厉光芒。
此事是他疏忽。他只一心朝槊北奔去,忘了破了那周子树的局后,还会有宋英良这一出。
嬴获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动手的,此时却没有办法了,市井之中,鱼龙混杂,宋英良的私兵有可能混迹其中,要想避开,只能另寻他地。譬如露宿街头,不进入城中,隐匿身形。
那人故意猛地撞向嬴获,与此同时,右手却悄然无声地摸向腰间那锋利的匕首,试图在这不经意的接触中,试探嬴获的真实反应。
嬴获嘴角一勾。他久经沙场,又怎会轻易被这雕虫小技所惑?而后不动声色地佯装毫无所觉,静静等待着对方的靠近。
待那人近身到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时,他宛如一只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侧身一闪,动作敏捷而凌厉,迅疾如风。紧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那力度之大,让那人瞬间脸色惨白,身体一软。
嬴获微微压低声音,声音中带着几分冰冷的寒意,无奈叹息一声,低声质问道:“为何非要如此相逼于我?”
那士兵陡然一惊,刚要张嘴呼喊同伴前来支援,只见嬴获双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冷冽如霜的光,如利刃般锋芒毕露的光将那士兵顿时将到嘴边的呼喊声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令他整个人噤若寒蝉。
他手持长剑,只在瞬息,就到了那人喉管的位置。扣住对方的手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但嬴获只是将他打晕,留着活口以审问。至于其他,需看下一步动作。
酒摊周围的无辜百姓见状,顿时惊恐万分,纷纷尖叫着、呼喊着,四散逃离,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争斗波及。一时间,现场一片混乱不堪,桌椅被撞翻,酒盏摔碎在地,酒水肆意流淌。
刹那间,客栈大堂内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如同被一颗火星瞬间点燃的火药桶,“轰”的一声,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其他人皆是便衣行动,如今眼见同伴失手,纷纷“蹭”地站起身来,只见客栈里为数不多的人都在行动。
而后便是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大批身着便衣,看似普通的士兵。他们迅速围拢过来,将嬴获紧紧困在中间,眼中凶光毕现,刀剑在黯淡的灯光下隐隐泛着寒光。
此时此刻,嬴获面色冷峻如霜,在灯光下衬得他格外深邃与挺拔。见人越聚越多,只好把手中已然昏迷的私兵扔到离他不远处,再次执剑,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持续的奔波非但未让他显出疲态,在如此气氛的刺激下,反而露出了属于凶兽的血性。他快速而冷静地扫过周围的敌人,眸中闪烁着星火,先后经历了衢州带兵、硬闯宫门、旷野奔波,他却还在挑眉。
他毕竟身手不凡,身体已然形成了本能反应。察觉到危险步步紧逼,他迅速环顾四周,目光瞬间锁定在因方才争斗已然散架大半的酒摊。刹那间,一个巧妙的应对之策在他脑海中成型。
嬴获如一阵疾风般穿梭于桌椅之间,身形拔地而起,动作敏捷至极,稳稳地跃上桌案。黑衣人挥舞着长刀,刀光闪烁,如毒蛇吐信般朝着他刺来,他却不慌不忙,左躲右闪,轻松避开那些致命的攻击。
衣角被利刃划破,发出丝丝声响,却始终无法伤到他分毫。
这些人虽多了些,但显然毫无战斗经验,单个拎出来不成气候,只是配合稍好而已。可是正是因为人多,嬴获才不能和他们硬碰,对方也显然是明白这一点。若此时上官容在他身边,或许二人配合精妙,正面破局可能还是很大,但可惜此时,行动匆忙之间,只有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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