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那天,午夜一过,水族的迎亲队伍就停在了九涧山的山脚下。
这一晚,鹿鸢几乎没怎么睡,丹阳、齐缕更是干脆没合眼。送鹿鸢出门的时候,齐缕不住地抱怨,“净挑这黑咕隆咚的时辰,知道的是接亲,不知道还以为是送鬼呢。”
鹿鸢听到,不禁笑出声来。丹阳皱眉,嘶了吸了口气,嫌齐缕说话晦气。
行至门前,三人不约而同停下来,叙最后一段话。齐缕一边为鹿鸢整理穿戴,一边哽咽,“鸢儿,这次一定要好好的。”
丹阳板起脸,小声嘟囔,“说什么呢。”
齐缕不理他,继续摆弄鹿鸢,“有心事别憋着,受了委屈千万要回来跟我们说。”
“越说越没调。”丹阳哼了一句,转过头来拿着大家长的腔调,亲自嘱咐鹿鸢,“鸢儿,委屈了谁也别委屈自己。”
“他水族家大业大,可咱们也不差,上清嫡传灵宝天尊门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齐缕撇嘴,不等丹阳说完,便抢白道:“还说我没调,你更没调。”
鹿鸢笑着看他们互相拆台,眼眶发热,“知道了,师兄师姐。”
齐缕为鹿鸢放下头纱,和丹阳一左一右领她出门。长阶下,彭咸提着昏黄的琉璃灯,等候多时。
“我走了。”鹿鸢依依不舍。
齐缕怕误了时辰,忍痛松开鹿鸢的手,把鹿鸢推着往前送了送,“去吧。”
鹿鸢几步一回头,直到在缓台上与彭咸汇合,这才一气儿下了山。婚车由一只老龟驮着,龟背有山包那么大,待鹿鸢登上婚车坐稳,队伍立即开拔,老龟的速度一点也不慢,不一会儿便抵达东海。
天还未亮,天色灰朦朦的,在遥远的海天相接的地方,隐约有一点点朝霞露头。
鹿鸢走下婚车,站到海水流连过的礁石上,隔着一层黑色的头纱遥望海天一线,静静注视着等待着。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合时宜,按理,鹿鸢应该坐在婚车里,等孟夏来接她,可二公子彭咸都没说话,侍卫们也不好质疑未来的王后娘娘,只得装聋作哑。
彭咸消无声息地出现在鹿鸢身边,起初他没有说话,而是和鹿鸢一起面向退去的潮水,静静望着天边,直到曙光冒出来,天空不再昏闷,彭咸突然叫了一声鹿鸢的名字。
“鹿鸢。”
“嗯?”
彭咸张开嘴,接下来却是一阵沉默,好像话到嘴边又反悔了。最后,他说:“王兄已经在下面了,等到太阳升起,他就会上来接你。”
“哦。”鹿鸢淡淡应了一声。
水族的婚嫁就是这样,新娘要赶在日出之际进夫家的门。
“你想好了吗?”彭咸轻声问。
鹿鸢愣了一下,看向彭咸,“想什么?”
想没想好嫁给孟夏吗?当然想好了,三个月的时间还不够我思量?我人都站在这儿了,你们兄弟难道还怕我反悔不成?
一轮红日跃出海面,海水温柔地分开,藻类像地毯一样,从海底迅速铺到鹿鸢脚下。孟夏身着黑色礼服头戴珠冕,翩然而至。
在海浪和欢呼声中,鹿鸢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呼气,似叹也似笑。
孟夏含笑,春风得意,和鹿鸢一起拜过初升的太阳,然后慢慢地,试探着碰了碰鹿鸢的指尖,进而牵上鹿鸢的手。二人联袂来到海底王宫,行过礼,受过宾客祝贺,孟夏亲自把鹿鸢送到新房外,才匆匆返回礼堂敬酒。
鹿鸢独自坐在寝殿的床上,思考婚宴结束后,孟夏来翻头纱,她应该用哪种表情面对他?以后他们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她是该活泼一点,还是温顺一点?鹿鸢想了一会儿,越想越焦虑越想越烦躁,于是振衣而起,在殿里转圈,散闷气。
不知转到第几圈,鹿鸢突然刹住脚步,紧接着整间寝殿剧烈震动,不!不单单是这间寝殿,是整座王宫都在颤抖。
远处传来愤怒的嚎啸,外面发生了什么?鹿鸢带着疑惑,迈出寝殿,在一丛珊瑚后面抓住了形色仓皇的蚌精。
“外面怎么了?”鹿鸢问。
蚌精见是鹿鸢,蚌壳嘭一下关得死死的,尖声道:“不碍事,娘娘快请回。”
他以为嗓门大就能搪塞过去,可鹿鸢压根就不信,揪着他不放。
蚌精没有办法,只好小声告诉鹿鸢,“宾客闹事,前面打起来了。”
鹿鸢大吃一惊,失声道:“谁闹事,谁打起来了?”
她这命,绝了,一成亲就出乱子。
蚌精猛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好说歹说把鹿鸢劝回寝殿,蚌精提着海叉急急忙忙去了。鹿鸢在寝殿呆立片刻,豁然开朗,她转身回到内室,在床前坐好,心说管他是谁,外面有孟夏、彭咸应对,犯不着她动手,她只管在这里等。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血腥弥漫,鹿鸢无法淡定,一把掀开头纱,夺门而出。奔赴主殿的路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水流激荡,鹿鸢偶然抬头,看到上层的海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她风风火火赶到主殿,一路上只远远看到几个虾兵蟹将,想不到主殿内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她一进去就感受到了压抑、肃杀与凝重,彭咸坐在玉阶上,头冠半歪,发丝缕缕散落。
鹿鸢没找到孟夏,正要问彭咸这是什么情况。
彭咸幽幽开口,“王兄死了。”
鹿鸢愣了一下,愕然睁大眼睛,失声道:“你说谁死了?”
彭咸抬头,与鹿鸢四目相对,他慢慢举起手中残破的珠冕,“天庭讨伐水族,在婚宴上突袭,王兄死了。”
最后四个字,彭咸说得艰难,而鹿鸢,万念俱灰。
孟夏死了?他怎么会死,不久前,他们在寝殿外分手时,他还叫她等他,他怎么可以死。
彭咸将孟夏的珠冕放在地上,站起来对鹿鸢说:“你走吧。”
“我不走。”鹿鸢坚决摇头。
天庭不是要讨伐水族吗,来呀,让她来会一会那些天兵天将,让他们血债血偿。
“你还是走吧。”彭咸喟然长叹。
鹿鸢还要摇头,就听水族兵将愤愤叫道:“二公子,不能让她走!”
“对,不能让她走!”
鹿鸢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愤恨的脸,震惊不已。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彭咸高声制止,“她不会害唔......”话说半句,突然卡了一下,随后变调拐了个弯,“王兄的。”
“她是元觉道人的弟子,不会与天庭同流。”
封神大战之后,上清灵宝天尊门下仅存一个元觉道人,而一千年前,元觉道人渡劫失败,身归混沌,其关门弟子霆聂转投魔界,天帝震怒。余下弟子丹阳、齐缕拒不受官禄,天帝不满之余,又添猜疑。
鹿鸢是元觉道人的弟子中,近乎隐身的一个,在其他三位同门的光环下,不显山不露水。她倒是未必会故意跟天帝作对,但要说她与天帝合谋,里应外合置孟夏于死地,也不太可能,而且天帝也不会选她当这步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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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鸢饮泣,升出海面。岸上大军列阵,乌泱泱一片,天帝长子崇禹为主帅。
崇禹在阵中看到鹿鸢现身,饶有兴致地问:“那是谁?”
亲信眯眼望去,“回大殿下,好像是水君新娶的妻子。”
“哦?”崇禹想了想,“她是什么来头来着?”
“听说是......”
“她是广灵子的孙女。”一旁的崇砾突然开口,把话接过来,“怪可怜的,皇兄放她去吧。”
崇禹看崇砾一眼,心生古怪。他这石头弟弟竟然吭气了,还“怪可怜的,皇兄放她去吧”,他就随口问问,本来也没想把那小寡妇怎样。
“怎么,你与她相熟?”崇禹揶揄。
崇砾垂眸,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生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含糊道:“认识而已,不熟。”
崇禹大笑,拍了拍崇砾的肩膀,“好说好说,她要走便走,我不拦着。”
崇砾觉得崇禹反应过激联想过度,但也不能说完全误会了。鹿鸢对他,已成往事,可他对鹿鸢,不是误会。
不管怎样,他的目的达到了。鹿鸢在十万大军面前驾云而去,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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