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番话，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原本才安静下来的僧众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妖怪长什么样子？会不会长相可怖，三头六臂？”

“不对不对，我看应该是像话本小说里面那样，都是俊男美女，美艳动人。”

“嘶，也就是说世界上存在话本小说里面那样，引诱书生走向歧途的狐妖吗？”

“我说，要不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明明知道有妖物，还封锁山门，不准我们出去，真不知道这个郑师是何居心……”

“……”

一名圆脸长老示意大家噤声后，对郑离**师发出疑问，“那……郑师准备如何安排？”

这也不能怪他。

按照往例，寺庙发现横死的僧人，往往会将人运至禅堂，先对其诵念往生咒，然后报官，交由朝廷处理。

可如今，这位年轻的**师却在听到消息后，让寺中戒律堂即日起闭堂七日，严查内外出入记录，更是放出话来：“这段时间，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当然对于他说的妖怪，长老活了这么大的年岁都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世间的奇闻秘谈何其之多？

想来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面撒谎。

他看着郑离**师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处理事情来却井井有条。想起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想问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咽回了肚子。

郑离将锡杖重重的叩了一声地面，便刮来一阵大风，将朱红色的大门重重关上。

殿内顿时一阵昏黑，只有数十盏鲸脂灯静静地燃着，火光跳跃，影子在墙壁上上下晃动。

他淡淡地扫过殿内僧众，那眼神淡漠地不含有任何感情，静德的心也一个咯噔，如果非要他来形容，大抵就像人类看待蝼蚁。

“相同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如果你们不能安静的听我说话，那么我会让你们永远安静。”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他才淡淡地说出这么一段尖酸的话。

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怀疑他的真实性了，也没有人敢怀疑。

“我要做的很简单，诸位请看——”

郑离**师将锡杖重重地敲在地面上，一道乳白色的光芒从中溢出，流入了身后佛像的双目之中。

他的身后正是释迦牟尼佛。

佛像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左手施禅定印，右手触地印，双目微垂，慈悲中透摄威严。

随着光芒的流入，静德看见佛像似乎有了灵韵，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如果说以前那是一尊青铜做的佛像，那么现在它更像是坐在那里的，不可侵犯的神佛！

“……月映菩提叶，心悬明镜台。三毒凝露现，七情化雪开。业火灼虚相，慧灯照骨骸。若见莲花倒，急诵揭谛来！”

郑离**师口中念念有词，声调像是在诵经，内容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经文，更像是道士们常用的口诀。

锡杖随着他的梵音开始剧烈抖动，然后升空，最后悬浮在供桌上方。

青铜香炉里的香烟袅袅升起，仿佛是那飘渺的云烟，将它托起，看起来神异非凡。

他这一出手直接把殿内僧众给镇住了，包括那几位自诩“见多识广”的长老们。

“此术能够洞见真知，辨别一个人的善恶。我修为尚浅，需借助世尊像，才得以施展。”

他解释了一句，继而指着佛前最近的三个蒲团，“你们在此处诚心礼佛，世尊自不会刁难于你。但倘若你是妖物，自然也无法逃出世尊法眼。”

静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三个蒲团正被淡淡金色光芒笼罩，那光芒与佛像身上的如出一辙。

心下也对他的话也信了几分。

不知为何，静德下意识地朝李如意望去。

他没有忘记，刚才师父所说，那位净空师叔的尸身，是在西廊柴房发现的。

他虽不知为何，本该在禅房睡觉的时间，却出现在柴房。但昨晚，李如意是被他带去了西院。

西院离西廊的柴房很近，步行大约三分钟。

如果静空师叔是被妖物骗到柴房害死，剥去皮肉，为什么离他那么近的李如意却丝毫不知情？

难道半夜没有听到半点可疑的声响？

当然，让他生出这种想法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李如意对这件事情似乎毫不意外。

但昨晚她又是因为天色昏暗，害怕在山间迷路，才来借宿……

静德不想去猜想李如意是那个郑离**师口中的“妖物”，可又本能地去猜忌，她就是那个妖物。

他垂下眸子，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但扣动佛珠的指尖还是白了几分。

“那么就一个个上来吧，时间紧迫，我的耐心有限。”

郑离眯了眯眼睛，催促道。

看是一回事儿，真轮到自己上去了，还是有些发怵。

谁知道他说的诚心不诚心，又是个什么意思？

看着众人犹豫的样子，圆脸长老问道：“郑师可还记得那妖物的模样？能否告知一二？”

郑离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圆脸长老说：“不是我想搪塞你，只是现在人心惶惶，如果能知道那妖物的特征，也更方便我们把它揪出来。”

郑离径自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大殿顿时响起了阵阵梵音，正是方才他所念的那段。

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又像是从每个人的心里发出来。

待得梵音结束，郑离站起身，退到一边，朝下方众人淡淡开口：“你们只需要像我刚才那样，坐在蒲团上即可。”

“至于妖物的特征……你们这么想知道？”

他的声音拖长，有些似笑非笑，“你们可曾听过画皮鬼？她没有固定的相貌，因为每个人的皮，都可能被她穿在身上。”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恶趣味地扫过众人：“指不定哪天，你们抵足而眠的室友，其实在想着怎么剥掉你的皮。”

他的唇很薄，许是刚刚施展法术，现在嘴唇的血色隐去，周围灯火摇曳，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瘆人。

静德突然明白，为什么师父总跟自己说：

有时候无知是一种福分，一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只能痛苦而又清醒的活着。

就像现在，到那个妖物能够换皮之前，觉得寺庙里的每个人都和蔼可亲。

现在反而要相互猜忌。

庙里的其他僧众，包括那位圆脸长老听到他的话，都有些惴惴不安。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圆脸长老率先坐在了最中间的那个蒲团上面，其他两个长老紧跟其后。

“月映菩提叶，心悬明镜台……”

熟悉的梵音再次响起。

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光与暗之间，无事发生。

他们都没有被那个拥有画皮鬼能力的妖物取代。

见状，圆脸长老松了一口气，不由歪头看向郑离**师，“我可以走了吗？”

郑离**师表情漠然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只是他依旧没有打开大门，验明过身份的三位长老也不敢擅自打开，只得乖乖站在他身后。

这次不待他来催促，后面的僧人便主动排好了队，跟了上来。

整个过程很快，静德见人都差不多了，就只剩下寥寥几个人没有验明身份了。

所以真的是她吗？

静德下意识的又瞥了一眼李如意，她看着佛像，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不害怕吗？

还是说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已经认命了？

“你看我做什么？”

李如意突然将目光转向他，笑盈盈地问。

静德突然发现，似乎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妖艳，反而眉眼温顺，像是话本里面，邻家待嫁闺中的少女。

如果他没有被师父捡到，大概也会喜欢这样温温柔柔的人儿吧。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扣动佛珠的速度快了几分，在内心念了几遍佛号，才终于将心中的杂念驱逐出去，灵台清明。

“呆子，我脸上有字吗？”

她伸出纤纤玉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静德扭头避开。

就在他们互动的时候，前面的人都已经经过在蒲团上验明过身份了——无一例外，都是人类。

没有妖物混在里面。

他看了看四周，周围人都用或惊惧、或担忧的眼神看向他们两个。而他也知道，他是人类。

不知为何，静德心里突然有些苦涩。

如果这个时候，她突然发难，拿他作人质，能够逃出去吗？

他是寺里最德高望重的方丈的唯一弟子，平日里跟师兄弟、师侄们关系很好……

“没什么。”小和尚摇了摇头，轻声说。

即使他打定主意，如果李如意想拿他作人质，自己也乖乖配合，但看着她笑意盈盈地、莲步靠近，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想象中的劫持并没有到来。

李如意弯腰牵起他的袖子，嗔笑道：“我又不是那妖物，你怕我作甚？”

“我若是妖物，最喜你这种皮肤白嫩，能掐得出水的小孩了，你哪能站在这里？”

在众人无声的逼迫下，两人跪坐在蒲团上。

静德抬头，莲座上的佛陀仿佛放大了无数倍。

祂的目光低垂，眼神中充满了悲悯，只是看向他时，似乎有了一丝波澜？

在祂的注视下，静德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水池中。

只是这水温越来越高，似乎要将他灼烧掉。

“嘶——”

他不禁有些痛苦地低吟了一声，眼前一阵模糊。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侧一阵冰凉。

不知何时，李如意的手竟搭了过来，放在他的手背上，那股凉意便是从她掌心传达过来的。

静德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她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难道，自己才是那个妖物？不然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受。

亦或者，自己刚才的想法被佛祖察觉，佛祖觉得他的心不诚，所以这会降罪下来，却又没有取走他的性命？

他此时心乱如麻，只希望仪式快点结束。

[托腮][托腮]后面再修吧，家里小孩一直吵，脑瓜子嗡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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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熊与寺庙（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