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风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就在刚才他送周晓晨去上班的时候,他把证据全都交给了鉴证组。
望着那堆证物,邓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归的照片像是把他昔日的记忆都给挖透彻了,画面全都在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来回切换。
冯莹从他嘴里得知了陈丽霞如今的住所,她只说了一句话:“师娘这辈子太苦了,师父走在前头就算了,现在女儿也走在前头,这以后怎么过日子才好。”
面对这种情况,男人反而还会更理性一些。
“风哥哥,你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邓风抬头,发现是于心。
于心今天穿了一条粉色的带纱连衣裙,梳了两条可爱的三股麻花辫,笑起来很可爱。
“嗯。”
邓风继续往前走,但发现自己的皮夹克被人拉住。
“风哥哥,你吃饭了吗?”
“没有。”
“快来我们这吃饭吧。”
于心走向前选择跟邓风面对面。因为她发现邓风的神情怪怪的,像她今天放学在路边看到那一条走不动路的黑色老狗,一双眼睛就差点没垂下来了。
邓风摇摇头:“不用了,你跟你外婆吃吧。”
于心的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丝毫不害怕他夹着烟蒂的右手。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了足足有三十秒,又说:“就吃一点吧,今天外婆做了新的菜,可好吃了。”
说完,小姑娘就拉着他的左手,直接往店里拉。
进店之前,邓风把烟先行掐灭了。
现在晚上六点多,但这家餐厅并没有像其他餐厅那样座无虚席,而是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邓风看着背对着自己做家务的陈丽霞,明明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风哥哥,你坐。”
于心跑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豆奶给他。
陈丽霞听到动静,放下了手里的拖把。
她发现了邓风,她本想责怪几句于心,但发现邓风的神情不太对。
“小邓,怎么了?”
陈丽霞拉开他对面的凳子,看着邓风。
“没事儿阿姨,我就是……”邓风欲言又止,看着这张与简思十分相像的脸,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地咽下去了。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一个名为‘当死者是身边自己认识的人时,你有无数句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出不来声音。‘的理论。他嘴巴微微张开了好几下,于心就学着他的动作,整个人一滑稽,发出了咔咔咔吞咽的咽声。
“心心!”
陈丽霞的声音打断了邓风的思绪。
“心心,回家去。”
邓风听到回家,他自己突然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
陈丽霞见他状况不对,连忙在后厨准备了一份今天卖剩下的麻辣烫,她把烧饼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拿了出来,交到了邓风的手里。
邓风这外卖的余热稍稍清醒了一些。
“阿姨,这多少钱,我给您。”
说完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绿色的五十块钱。
虽说现在已经流行微信付款,但放眼望去,在这个小店里并没有相关微信和二维码付款的痕迹。由于邓风平时他有抽烟的习惯,所以一直留有一些现金在自己身上。
“不用了,你脸色很差,一定还没吃饭吧。”
邓风看着眼前这饱经风霜的女人,又看着一旁可爱乖巧的小姑娘,他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简思的事情了。
“阿姨……”
“嗯?”
“我想问一下,您的女儿如果回来了,是多少岁?”
听到女儿,陈丽霞的手稍稍抖了抖。
邓风不知道是她等到麻木了,还是等的疲惫了,反正他眼里只能看见陈丽霞眉眼平淡,毫无在意的样子。
见她不答,又问:“您,认识于归吗?”
一连两个问题彻底击垮了陈丽霞的内心,她用右手瞬间抓住了邓风的左手手腕,小声地质问:“于归,那混小子在哪呢,在哪呢!”
即便声音很小,邓风依旧能感觉到陈丽霞的愤怒。
于心看到外婆的脸的变化,她用小手牵住了陈丽霞的另外一只手。
邓风看着于心,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心想找自己的爸爸,而眼前的老人却不愿听到女婿的名字。
“于归,就是您的女婿对吗?”
“他不是我的女婿,不是!”
陈丽霞声音虽然小,但她的愤怒掷地有声。
于心圆圆的眼睛看着外婆,她有些害怕。
“于心,要不要风哥哥带你回去?”
于心侧着脑袋看着邓风,小心翼翼地回复:“外婆是不开心吗?”
陈丽霞收起沉重的面孔,换了一个笑容看着外孙女:“没事的,你去隔壁小卖部找小哥哥看电视,外婆等会儿来找你,好不好?”
难得听到可以看电视,于心想都没想,直接就跑出去了。
见外孙女走后,陈丽霞把袖套摘下,深吸一口气。
“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吗?”
当妈妈总是最准的,她紧紧地攥着抹布,就快要烂了。
“对。”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让邓风有一种心梗的感觉。
“她……怎么死的?”
邓风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说出了致死原因:“头部重击。”
陈丽霞抬起头看着邓风,她的双眼发红,眼泪含在眼里,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越是难过,越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没道理啊……”陈丽霞开始自行判断,“是小于……怎么会呢。”
她一直都在自言自语。
言语里很复杂,像是在责怪,又像是怀疑。
“阿姨,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你说。”
“你们认识正竹帮的人吗?”
“正竹帮?”邓风从眼神陈丽霞的眼神里慢慢看出了愤恨。“我认识里面的人,里面那个叫猛虎的男人,杀了我的丈夫!”
在这一晚,邓风从陈丽霞嘴里知道了所有有关简家的事情。
自然也包括了于归。
用陈丽霞的话讲,于归辜负了简思。
这一晚,邓风几乎一夜未眠。
说来也奇怪,从陈丽霞嘴里知道的于归,跟他了解的于归并不一样。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选择在黑夜里点了一根烟。
在黑夜里,只有橘光与邓风相伴。
邓风并不是烟筒子,但却在今天抽的特别多。
于归是他在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位学长,也是邓风最钦佩的人之一。
在所有知情人都在质疑于归的同时,唯独只有邓风一人相信他。
为何相信,邓风不知。
为何坚持,邓风也不知。
他只相信他看到的事实,只相信他看过的真相。
翌日。
锁头血液鉴定报告出来了,上面的血型找到了相关记录,是一个名为白南的小伙子,今年二十二岁。虽然年轻,但却是警察局多年的常客。从十六岁以来,这个家伙就因为各种问题进过警局很多次,各大组别都去过,唯独没进过扫黄。
冯莹根据白南上次入局所留的地址把人带了回来。
老杨在一旁观察着小伙子,只见他一直低着头,压根儿看不清脸。
邓风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周晓晨正捧着iPad和小纪一起迎接他。
“怎么了?”邓风看着如此大阵仗,“人带回来了?”
周晓晨很难得低沉嗯了一声。
反倒是小纪,小纪插着腰说道:“你不知道啊邓哥,那小子厉害的很,现在都没撬开嘴。莹姐都没耐心了,老杨在旁边吼了那家伙小嗓子,居然尿出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周晓晨还在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平板,她刚收到相关数据,便紧跟在小纪后头说道:“邓学长,我昨天的花也有线索,花的种类是铃兰。铃兰种起来老要命了,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估计那堆铃兰要长满地了。”
说罢,周晓晨把自己做的分析给邓风看。
邓风简单瞄了几眼,随便说了一句:“软件做的不错。”
“谢谢学长,这是我自己做的。”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周晓晨抿嘴微微一笑,说不出任何话。
邓风把iPad交还给周晓晨,自己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老杨和冯莹坐在白南的对面,显然是一直在等。
邓风走了进来,白南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怎么,还没撂呢?”
“没有。”冯莹很少生气,但这一次是真的气得脸红。“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有一个倔成狗的脾气,我和老杨轮番问他问题,他就是不说。”
邓风抽出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瞄着他们的笔录。
老杨也没有了耐心,他说:“这人就该死,杀人不承认,装什么英雄好汉。”
“我没杀人!”
白南终于冒出了一句话。
他抬起头,露出了他又长又厚的刘海。白南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头发像是很久没有修了,整个头发显得特别邋遢。
“你没杀人?那我刚刚问你,你怎么不说?”
老杨的语气很狂躁,隔着台灯能看出他的脸像是狰狞在一起。
“你说的是我有没有偷东西。”
小伙子声音很平缓,他说话有一点南方口音,有些平舌的感觉。
老杨:“那你偷了吗?”
白南:“没有。”
冯莹恢复好情绪,继续问:“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锁头有你残余的血迹吗?”
白南他先看着冯莹一旁的老杨,他又看向冯莹:“女警官,你是好人,血迹这事儿我根本不清楚。”
借着白南说话的缝隙,邓风观察着他的微表情。
白南一直在用手摸着下颚和鼻子,整个人的神情也不自然。
“不清楚?上面都有血了,你怎么回事?”
老杨的声音震耳欲聋,让现场俩警察都惊呆了。尤其是冯莹,冯莹跟老杨一起工作十年,从未见过老杨有这样的脾气,给人看来像是自己家人去世的那种激动。
“老杨,麻烦你出去吧,这里有邓风就好。”
冯莹的话让老杨想都没想就站起来,接着直接一甩长西装就走了。
邓风坐在刚刚老杨的位置上,直接开讲:“老杨那也是被你急了,你不说对我们大家都没好处。”
白南抬起头,他左手还在抠右手的大拇指死皮,都快抠出血了。
“那个地方,我去过。”
冯莹示意邓风,开始记笔录。
然而,白南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说其他了。
冯莹:“就这样?”
白南:“就这样。”
冯莹:“你把人家家里弄了个底朝天,你敢跟我说你只是去过?”
白南:“我确实去过,但我那个时候人家家里还很完整。”
完整……
邓风觉得眼前的青年应该文化程度不高,要不然这整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冯莹:“那你去人家家里的事情,家里有什么人吗?”
白南还在抠手,像是在犹豫说真话还是假话。
“说啊!”
耐心磨光后,只剩下了一声巨大的怒吼。
哪怕是女人,她的耐心也不是一直都是这么稳定的。
“我要请律师。”
白南声音很小,小到邓风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微张。
邓风安慰了冯莹几句,走向白南的面前。他右手插兜,左手撑在白南的审讯台前。他的右手腋窝夹着一个黑色文件夹,里面全都是白南的相关资料。
“你想做什么?”
眼前的男人声音低沉,白南听着抖了抖。
“我想请律师。”
“律师啊?”邓风决定以退为进,把文件夹从腋窝下拿出来,打开,并拿着一支笔交给他。“你把你律师的联系方式给我。”
白南接过笔,在下面写了十一位数字。
显然,这十一位数字是白南熟悉的号码,要不然不会烂熟于心。
“你律师叫什么?”
“他姓李,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的血怎么会在简家?”
“……”
又是不说话。
“你认识简思?”
“不,我不认识。”
“那为什么上面有你的血?”
“我不知道。”
“那你去过,这句话有没有骗我?”
“没有。”
“你什么时候去的?”
“上次。”
“上次是什么时候?”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白南感觉邓风的声音提高了。
“年……年初。”
“有同伙吗?”
白南又不说话了。
他抿着嘴,低下头,不再说话。
邓风轻轻地叩着桌子,低头说:“如果你做伪证,可不是四十八小时那么简单了。”
白南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还是想请律师。”
邓风沉着一气,回到座位上。
冯莹抬头问他:“说什么了?”
邓风给冯莹指了串数字:“这个号码,我觉得得查一下。”
“我去查吧。”冯莹接过文件夹,“你就给我盯紧他。”
邓风微微一笑:“放心,他跑不了。”
冯莹走后,审讯室只剩下了两个人。
邓风直接挑明话题,他说:“小白,你如果有同伙,我建议你不要隐瞒。我看过你的资料,你都几进宫了?你那么多前科,回头你怎么娶老婆?好,就算不娶老婆,但你让你的家人怎么活?你让他们怎么看你?你爸妈怎么过生活?我知道你去简思家一定要去找什么东西,但现在问题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如果你不说,那就证据替你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想说就晚了,所以趁你律师和证据没有同时在一起的时候,赶紧给我说。”
白南抬起头,看着邓风。
他问邓风:“你能做主吗?”
邓风故作慵懒地坐在位置上翘起二郎腿:“我能不能,取决于对方的认错态度。”
邓风并没有说错,因为除了老杨和冯莹,他就是一队的第三把手。
“我有同伙。”
“同伙是谁?”
还没等白南开口,周晓晨打开门找邓风。
邓风出来的同时小纪进了审讯室。
周晓晨捧着平板对邓风说道:“那个电话号码我们查了,不是律师。”
邓风疑惑,看了一眼平板的资料。
上面的资料显示,是一个名字叫齐建的男人。
周晓晨抱着iPad,扬了扬下巴:“莹姐和老杨都出师不利,你能套出话?”
邓风挑眉:“他说他有同伙。”
“可以啊!”周晓晨不自禁地拍了一下邓风的肩膀,然而邓风肩膀宽而坚硬,周晓晨疼的直咬牙。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警局面前。
上面下来了两个男人,直接走向了重案组一队。
“喲,好热闹啊!”
众人朝着门口望去,齐刷刷看向了那个说话的男人。
那说话的男人的左边眉毛断了一角,脸上也有好几处旧伤,他穿着一身不符合时宜的牛仔衣,裤子是破洞,他头发很长,像是挑染了,样子很非主流。即便是穿着和发型如此不堪,在他不羁的性格的衬托下依旧能在看到很完美的立体五官。
冯莹的反应随着看到那张脸情绪红到了最高点。
周晓晨朝着那男人喊道:“你找谁?”
“白南。”男人说话是本地口音,顺带指了指旁边,有着一脸未卜先知的骄傲。“这是李律师,我来带白南走的。”
其实谁也没打这个电话,如今律师不请自来,这反而给警局的人带来了一丝曙光。
男人直接在重案组点了一根烟,只见他甩了甩火柴,很快烟就被它点上,冒出丝丝火光。
“你是白南的谁?”
“我是他哥。”男人嘴巴里吹出几口烟,“哥哥领弟弟回家不过分吧。”
邓风走向前,跟这个男人说:“白南说自己是独生子。”
“谁说哥一定要是亲的?”
男人轻笑,顺带弹了弹烟灰。
“这是他的律师,不是说没律师不会做任何陈述么?”
邓风走近,观察了男人几秒。
就这几秒,他发现这人他认识。
只是人有相似,他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不过,有人替他问了。
“于归!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其实,要是你,你会相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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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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