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恩宠不能成事。
何江月细细地品味这句话。
恩宠也是分类的。
有的恩宠带着扶持,或许没有绝好的物质,但是有爱,有为其长远发现的打算,就像父母对子女,有时严厉,甚至会有责骂,但其中的爱意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快而减少半分。
有的恩宠带着防备,就像皇帝对待何家,世人只知道何家有兵权,有世袭的官职,但有谁知道,何家当年变卖家产,组建两万义军,追随太祖皇帝,终于天下平定,何家却因功高而被猜疑,一道圣旨给困到靖州。
有的恩宠就仅仅是恩宠,有的只是令人艳羡的体面,而里子是空的,就想对待宠物那样,食物精贵,住宿讲究,但到底低人一等。
何江月看向夏贵妃,从她落寞的神情里,猜出了七八分。
夏贵妃母子,可能并没有世人心目中那样受宠。
不出何江月所料。
“当年我入府时,陛下给我了侧妃之位,日日赏赐不断,多少好东西,连主母都要靠后边,得先给我送来。那时候,我以为,陛下是真的爱我,直到……我生下镇儿,我才知道,我只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罢了。”
夏贵妃手中绞着手绢,目光飘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焦虑,还有看透却无法改变的绝望。
“人人都说陛下在一众孩子里,最喜欢镇儿,因为陛下会给镇儿很多奇珍异宝,只图镇儿一笑,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陛下从来不关心镇儿的功课,更没有让他习武,陛下说,他舍不得镇儿吃苦,可是,陛下对晟王,不是这样的。”
夏贵妃说的一点也没错,晟王不仅能文能武,而且接待何家孤女的差事,也是直接交给晟王府了。
何江月看到夏贵妃眼角有一点红,不是胭脂的那种娇艳,而是自内而外的悲伤。
“至少陛下还是很喜欢十三皇子的,以后一定会给十三皇子安排好的,十三皇子又得民心,贵妃娘娘不必太担心。”
何江月搜肠刮肚地找了一点好听话想安慰夏贵妃,但是夏贵妃的清醒远超何江月的想象。
“那算是什么民心呐?不过是他们想凑成佳话,供自己娱乐罢了,又有谁是真心想要追随镇儿的?没有,一个都没有!”
佳话,确实是个为人乐道的话题。
什么才子佳人,君主后妃,稍微有一点郎情妾意的味道出来,就有人削尖脑袋往里面钻研,将一切理性刨出去,有的没的,全都要说成情爱,说成情爱,就能流传千古了。
“嘉慈郡主,镇儿答应请你吃饭,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践诺了。刺客的事情,不论真相如何,我都不再追究。”
夏贵妃攥紧手绢,轻叹一口气,目光逐渐坚定∶“我不让你白忙活,我答应,为你做一件事,只要不会危及我们母子,我都做。何将军,您是做大事的人,我和镇儿不配成为您的棋子,求您放过我们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出来的计谋让人家当着面撕开了,而对方不仅报复,还愿意吃点亏息事宁人,何江月没有任何回绝的可能。
夏贵妃是是什么绝世清醒的妙人呐!
清醒,有心机,却不争不抢不怨,努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才是真正的“我只要我能要到的”。
何江月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坐了很久,一个人,从天亮到天黑。
夏贵妃将自己的儿子摘出来了,何江月离开京城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就被扼杀在萌芽中了。。
下一个离开京城回靖州的契机,什么时候能出现呢?
何江月从八月等到十二月,日子平淡如水,晟王府也没有再出来什么幺蛾子,周遭的环境平静得可怕。
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夜,海面平整如镜,艳阳高照,但是经验丰富的渔民知道,暴风雨一定会来,现在越是平静,那么暴风雨来临时就越是猛烈。
一个浪,就能把人整个吃下去。
临近年关,宫中举办除夕夜宴,何江月亦在受邀之列。
五彩的烟火在琉璃瓦的上方绽放,照亮一片墨蓝的夜空。
除夕夜宴,处处挂红点金,灯烛明亮如昼,皇亲宗族各自落座,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明皇裹身、龙凤环绕的帝后二人坐在高位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白眉老公公一甩拂尘,弓下腰,捏着嗓子说话∶“陛下,子时了。”
皇帝闻言,停下去拿黄玉酒樽的手,身子后仰,抬着脖子对斜后方的余公公吩咐∶“那便传旨,让外边人放爆竹吧。”
“诺。”
余公公本就弓着的腰更弯了三分,退了两步才直起来身子,扭着屁股走到阶前,又把拂尘甩了一遍,昂起头,眯着眼,尖嗓嘹亮。
“陛下有旨,燃爆竹,祈福了!”
阶下小太监听了吩咐,一欠身,端着手,从屏风后面小跑出去。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吟诵,约莫百许人,异口同声,连唱三遍。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柏叶为铭,椒花作颂。”
“龙躔肇岁,凤纪书元。”
“旦月长明,国祚永存。”
诵声甫一停止,爆竹声无缝衔接。
在第一声爆竹响起的瞬间,何江月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诸位卿家,新年伊始,当有新气象。”皇帝坐在高位上发言,面带微笑,似乎要公布什么喜讯,“自朕登基以来,宫中未曾出过一对儿新人,但是朕想办一件喜事,热闹热闹,让大家也沾沾喜气,所以,你们之间可有互相看上的?来,说出来,朕与你们赐婚!”
听见“赐婚”两个字,何江月先是心中一紧,接着又放松下来,皇帝是想快些办喜事,又不是赐婚之后放着,自己三年孝期还在身上,总不能现在说成亲的事。
“皇爷爷,我已有心上人,请皇爷爷赐婚!”
说话的是萧津。
何江月直接让水呛着了,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盯着萧津。
这货想干什么?
皇帝笑眯眯问∶“津儿啊,你的心上人是谁啊?”
“回皇爷爷,我的心上人,就是嘉慈郡主!”
何江月有一种被百尺高浪直接盖到头上的窒息感。
你们这次这么直接吗?
“哦,嘉慈?”
得了!皇帝叫了,何江月不得不离席,到厅中间跪下。
“参见陛下……”
没给何江月一句说话的机会,皇帝直接给二人的关系订性了。
“真是没想到,津儿与嘉慈,你们两个,居然……两情相悦!”
没有哇!
真的没有啊!
何江月内心咆哮。
“陛下!”
“不要紧张,朕会成全你们的!”皇帝说着便向余公公打了个手势,“来啊,传朕旨意……”
圣旨下来,这婚事就定了,改不了了。
至少,不造反,是改不了了。
何江月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咚,咚,咚……
到底有什么能阻止赐婚呢?
“报——”
宫门被撞开,滚进来一个十分狼狈的轻甲士兵,长满冻疮的手里举着一封钤了火漆印的书信。
“报告陛下,靖州……靖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何江月听见“靖州”的二字,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死死地盯着那封被蹂躏地不像话的军报。
靖州得发生什么事,才能用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啊?
再看那人的盔甲形制,并不是何家的人,而是监军的人。
监军是皇帝派过去监视何家的。
为什么会有监军的人跑过来送信呢?
余公公快步走下台阶,取了军报,急匆匆地送到皇帝面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不知道啊,希望不会波及到我们。”
皇帝撕掉火漆,面色凝重地从信封里拿出来军报,余公公给送上琉璃镜。
看着军报,皇帝的面色越来越沉,待看完整份军报,整张脸难看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何江月紧张地看着皇帝,小声问∶“陛下,靖州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看向何江月,申请复杂,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朕相信你父亲。”
相信是什么意思?
是相信实力?还是相信忠诚?
心虚的人就喜欢往心虚那一块儿想。
何江月可是知道自家干过什么事情的,为了打一个胜仗邀功,跟暻晗国太子同谋。
通敌之罪啊!
皇帝急匆匆地走了,除夕夜宴也散了。
何江月回到晟王府,心事重重。
那封军报上,到底写了什么呢?
四更天的梆子响了,把何江月神儿叫回来。
何江月望望窗外,外面一片漆黑。
不能坐以待毙,天黑也得想办法。
何江月在床上放了一个被子卷,又用被子盖上,伪装成自己在床上睡觉的假象。
准备好一切,何江月悄悄来到荒院,钻进那个能直接通往皇宫的暗道。
何江月从戏台底下出来,摸到宫女的房间,换上一套宫女的衣裳,往御书房去。
远远望去,余公公正守在御书房门口,看来皇帝还在御书房内跟大臣们议事。
何江月利用飞索,来到御书房的房顶上,掀开瓦片,往下看。
皇帝居然在收拾东西。
议事结束了!
这还怎么偷听?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皇帝把草稿扔在纸篓里了。
只要能拿到草稿,也能从中推算出议事内容。
何江月看着皇帝跟几位大臣离开御书房,又掀了几片瓦,从房顶上跳下来,直奔纸篓。
拿出来,刚看了一眼,只看出来上面有字,但还没看清是什么字,门外忽然传来余公公的声音。
“小林子,给里边打扫干净喽!”
皇帝走了,还有清理卫生的?
小林子马上就要进来了。
何江月将草稿纸揣到怀里,运起飞索,飞上屋顶。
得赶紧把瓦片盖回去,何江月撸起袖子,正要大展身手。
“叮——”
忽然一声脆响。
何江月的眼睛都瞪直了。
消失了十八章的男主,终于要回归了。
顺便汇报一下男主的情况∶他在坐牢,而且生病了,娇弱版男主即将上线。
下一章女主会去救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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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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