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路径已经完全辨不清了。

谢挽容记得父亲提起过战场火攻的道理,知道这四周的浓烟远比火要致命得多。

她屏住呼吸,在烟火迷离中摸索几下,抓到江离尘的臂膀,将他往身侧拉近。

耳畔听得那人微弱的咳嗽声,谢挽容轻出口气,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另一手迅速解下长衣,盖住他的头脸。

“忍着,少吸气。”她臂弯使力,将他半扶半抱而起,迅速判定风向,开始弯着腰逆风而行,寻找火势薄弱之地。

远方一道黝黑的窄巷入口,在满眼白烟与火光当中显得异常平静。

那地方与原先的龙首灯位置相隔不远,却偏偏被肆虐的烈焰忽略绕开了。

便似乱世当中的一叶孤岛,存得侥幸清宁。

谢挽容心头略喜,避开沿途掉落的燃木、碎瓦,循着那方向快走。

身侧,江离尘脚步突地一顿。

他一路上都勉力支撑,不拖她的后腿,却在此刻有了些许迟疑。

那巷子口,他也瞧见了。

这位置存得诡异,藏在一处灯谜摊位之后,又有半块青石遮掩。

那青石,原是被人搬来用作张贴彩纸,誊写灯谜之用的。

此刻,彩纸已经不知被风卷到何处,化作漫天灰烬……

恍然间,却有人影一闪,从巷子口入。

这人影,看着眼熟。

谢挽容只当他中途脱力,臂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斜刺里,火光一闪。

短促的爆鸣声宛如一记惊雷。

谢挽容本能抬手去挡,电光火石的刹那,她零碎的思绪寻到了源头,串出一条长线。

眼下这局,定是策划已久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算得那样准……为的便是弑君。

然而,既用蛊母花,为何还要用火攻?

蛊母花畏火,这样的强的火势,反倒要将辛苦养成的蛊物全部浪费了。

龙灯与鳌山灯,本都是此次灯会重头戏。

天子看了龙灯,必也会去看鳌山灯。鳌山灯四周本是水雾弥漫,又暗藏了蛊母花。若要弑君,只需掐对时间,天子一旦中蛊,灯会上人山人海,太医院鞭长莫及。

根本不需再安排杀手,弄出如此大阵仗。

除非……这是两拨人。

然则,谢挽容记得很清楚,适才她要去毁掉蛊母花时,那些杀手是豁出性命来护的。

所以,蓄意弑君之人根本不熟悉蛊母花的用途,故而才做起了多手准备。

若是这样看来,布置这个局的人是江离尘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想通这一点,谢挽容闷在心头一口气终于透了出来,眼前一阵明朗。

幽凉的气息迎面扑来。

巷子又窄又深,清新的空气与外头的喧闹离乱形成两个世界。

脱离危机四伏的人潮与烈火,谢挽容脊背挨着青砖贴成的墙面,轻出口气。

冰凉的石砖,抵去适才这一路火燎的炙热,谢挽容侧头,去看一旁仍在喘息的人。

江离尘略躬着身子,被烟熏过的眼睛红肿泛着泪光。

脱离了火海,他的咳嗽声高高低低,回荡在巷子里,像一只猫爪,挠在谢挽容心上。

“你没事吧?”

江离尘抬头。

他眼中蕴着一股悲痛难言的温柔,一言不发看着她许久,忽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你干什……?!”谢挽容猝不及防,正要抬肘去撞。

“师妹……”耳畔压抑的低呼声颤抖着传来。

江离尘略躬着身子,竭力想以双臂将她箍紧在自己的怀里,圈在方寸之间,他能看得见、护得住的地方。

事实上,他却并没有太大的力气。

便似刚才,他明明已经看到深褐色的灯油蔓延到她身侧,他却始终没有力气带着她逃离危险,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愈来愈大。

“师妹,师妹……”

他就这样,用喑哑沉闷的嗓音,一声接一声喊着她,确认她的存在……直到难以发声。

谢挽容怔住。

隔着重重衣物,她分明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与激越的心跳。

“江离尘?”

他不停的咳喘,胸腔的震动让她有种错觉,他就像是个害怕被人夺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固执的伸手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恐惧失声。

提防与恼怒的心思渐去,谢挽容暗叹口气,挪开自己本已按住他背心要害的手。适才那一阵跑动,他长衣贴紧后背,可以清晰摸到上面一节一节的脊骨。

“你怎么了?”谢挽容轻推起他肩,掌心轻覆在他眼睑之上,一片润湿。

江离尘以鼻梁蹭了蹭她的手。

谢挽容略微迟疑,终究是没有躲:“好点了么?”她放缓了语速,低头在他手心里写字。

江离尘淡淡扬唇。

他很想告诉她,他一点也不好,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微仰着头半靠在墙上,等待她的发难与质问。

他很清楚她适才将手掌抵在他心脏位置的用意。

她对他的信任就像是沙滩上的塔,本来就没筑得很稳,自然轻而易举就能崩塌。

他的悲伤如同夜色中奔流不断的逝水……

不可见,又难断绝。

外头的焚物之声,爆鸣声时有传来,窄巷之中,却异常安静,一时无语。

隔了有会,谢挽容才开口道:“不打算解释点什么?”

江离尘辨出她的话语,慢慢摇头。

他不知道赤颜为何会在汴京出现,根本没法解释。她若信,他不必解释。她若不信,他说什么也没用。

谢挽容点头:“好。”

好?江离尘略扬起眉,却不见下文:好什么?

谢挽容取下云鬓斜插的一支紫檀木簪。轻轻一拔,露出截皎白的尖刃。

这是一支簪中剑。

江离尘心头一阵涩然:干脆利落向来是她的作风。

左手抓住她的手腕,连同她的簪子一起,抵向自己的心口。

谢挽容一惊,临时翻腕,倒转锋刃,以拳头压住他的前胸。

“你做什么?!”她瞪大眼睛。

天地万物仿佛都为之静止,时间凝固。

这样的僵持不知过了多久。

温热的空气带着火药味一阵一阵吹拂过来,柔缓当中带着杀意。

江离尘略低着头。这个距离,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一呼一吸。

“别闹了。”谢挽容终于开口,手腕一挣,小心把剑刃收了回去,“这东西看着小巧,却锋利得很。”她把簪子交到他手中,“给你。”

江离尘定定的看着她,一时间难以会意。

谢挽容看他始终没有反应,信手一推,将簪子与他修长的五指一起拢于掌心:“拿好。”又说道,“这里也不十分安全。”

江离尘垂眸看着手中精雕细琢的簪子,总算恍悟过来,她是要给他簪子。

“你不问……”他的喉咙被烟薰得久了,一发声便剧痛难忍,想要咳嗽。

谢挽容微仰起脸:“我相信你。”

江离尘怔住,一怔过后,他眸中那抹惯有的漠然之色淡去,里头的颜色逐渐鲜明起来。

“师妹……”

谢挽容点头:自重逢那一路起,他就始终拼尽全力,去护她。即便刚才在火海当中,他也并未抽身而去。若说真的有所图谋,又有什么能值得豁出性命去图?

或许,人真的会变。或许,当年他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谢挽容没有细想:“我早该信你的。”

她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注意力带回到当下:“你留在原地,我往里去看看。”

江离尘摇头。

如她所言:这条巷子里完全不设有灯,再往深处,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皇家灯会,必不会留一丝一毫的安全隐患。御街当中,每一条巷子均是彩灯高照,唯独此处,一个灯笼都没有,入口似乎还被人刻意挡住,着实不合常理。

“我和你一起去。”

谢挽容看了看身前幽深不知几何的窄巷,有些踌躇。

再往前几步,光便照不进去了。

“走吧。”她主动伸手。

江离尘茫然。

谢挽容道:“你不是向来怕鬼又怕黑?”

“……嗯!”江离尘握住她的手,牢牢攥住。

察觉对方掌心微潮,谢挽容下意识摸了摸胸前那枚之前签了十两银子香油换来的平安符,终究是觉得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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