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敛走在学校的走廊上,偌大的落地玻璃外雪还没有停。
为了迎接圣诞,学校屋檐下的淡紫色消毒灯全部换成了温暖的橘色,这让在学期末疯狂忙碌的学生们有了一点点心理安慰,虽然数公里外林立的高楼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他在回到自己教室的路上,那里应该洋溢着圣诞派对后的幸福感,班长乔倾和他早早打好了招呼,会占用最后一节数学课的时间,毕竟几门任教老师中,他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最好说话。
而这也正好让他有机会抽出空去校医室找一下原素一。
靳敛推了推平光镜的灰色边框,站在走廊上,他不确定学生是否已经结束派对,但他如果这时候走进去,或许会搅了他们的兴致。
于是他转身看向那些彷佛巨大钢铁怪兽般缠绕紧密,泛着蓝色冷光的大厦——那是曙光城的议事厅,审判庭与部署局的结合。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些穿着笔挺西装犹如机器一样不停工作的人们,大楼里的人也不会有一刻的休息时间。
因为他们维护着整座城市的秩序,完全无差的秩序。
曙光城每一个新生儿几乎都会走这样一道程序,他们不论在哪一所医院诞生,DNA数据与父母的数据都会第一时间传到城立中央医院,再由那里的医生与议事厅对接并通过精密计算确认婴儿的天赋与可行能力。
部署局则负责让每一个居民在未来获得与其天赋身份相匹配的职业与生活,换句话说,曙光城会保证一切居民获得良好评级以上的生活。
靳敛的父母曾是医药商人,所以他继承了父母的头脑,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判定比常人更适合成为一名教师,只是父母传统且固执,在他十七岁智能自动行驶汽车普及之际,非要开着一辆破旧的古董汽车出门,最后因雪天路滑,那辆老爷车不堪重负,撞碎在城际立交桥下。
当年负责这起案件并判定为他的父母为违规行驶的,正是位于三座高楼中央的审判庭。
靳敛抬起眼,浅棕色的瞳孔倒映着飘飘渺渺的六角雪花和远处闪烁的蓝色灯光,所有人都本能恐惧那个地方,那个全城最黑暗的地方——负责城中各种案件的机构。
曙光城相较于过去的几百年,安全系数达到峰值,然而审判庭却似乎一分钟也没有停止过工作,他们龟缩在那栋巨大的钢铁怪兽里,很少行走在城市曙光之下,然而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必然伴随着死亡。
他曾在电视上见过那里的人,那是一群面无表情的审判官们。
镜头扫过的地方是议事厅高大的台阶,审判庭的众人往下走着,不论是身材妖娆的女审判官还是壮硕的执行人员,又或者是沉默寡言的审判长,都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他们从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就像从光明迈入黑暗的死神,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靳敛摩梭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突然又是一阵沉闷的心悸。
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学生,他停在靳敛面前,胸口抱着高中二年级的考试资料。
在这个全面计算机化的学院里,还是有不少学生选择用笔记下自己的弱点,这是千百年时间长河里养成的陈旧习惯,涂守星就是其中一员。
他是个安静的学生,安静地几乎有点丧失存在感,栗色微卷的头发和平淡无奇的黑框眼镜,身上格纹背心有些轻微地发皱,包裹着跟同龄人相比有些瘦弱的身躯。
涂守星的头发上还挂着狂欢过后的彩带与泡沫。
“靳老师好。”
撞上靳敛后,他下意识打了招呼,动作瑟缩地抓着那叠资料往后退了两步。
“你好。”
靳敛收回看向玻璃外的目光,他相当友好地看着涂守星那张完全不懂怎么掩饰的脸。
他有轻微的情绪躁郁,因此对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都十分敏感,十七岁的学生在他面前,如同被剥开外皮的苹果,每一寸都暴露地干干净净,涂守星并不想和他打招呼,甚至不太想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见到自己的任课老师。
靳敛如他所愿,微笑着开口问道,“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他长了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五官干净分明很受这所学院的女生欢迎,然而靳敛不常笑,一是因为情绪问题,而是因为他很多时候都把自己置身事外,对他人的事近乎冷血。
所以他的笑容很难得,但这似乎给不了涂守星任何安慰。
涂守星早有预感,他摇头,“文学史依旧不是强项,数学可以拿到A级评分,自选语言有A级,这样保守估计,上城市大学依旧是个梦想。”
靳敛沉默,他知道涂守星的数学一直不错,在这个班级里,每一个人在入学时多少被挖掘过天赋,有的拥有卓越的数据天赋,有的拥有卓越的艺术审美,像这样单项突出的学生会得到学校与部署局刻意的培养,在进入大学之际就已经规划好他未来的职业相关。
并不惊喜,却很安稳。
而在这个社会中,有一类人则相当麻烦,那就是平庸者,他们有着卓越的学习能力并且努力经营着每一项科目,每一项都拥有着平均以上的水平,但毫不突出,他们进入大学直至走进社会,也只能泯然众人。
当然,也有人不认命,在努力中发觉了自己某项天赋,然后进入这座城市的顶尖领域,只不过那样的人是沧海一粟,少之又少。
涂守星虽然是这一类人,他实在普通地过分,骨子里也温吞到有些懦弱,靳敛甚至可以预知他的未来与自己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其他大学也很不错。”靳敛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拍拍涂守星有些扎手的肩膀,下意识道,然而他很快感觉男生偏瘦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他有些僵硬地缩回手,察觉自己的冒犯。
城市大学是涂守星的希望,他不该这样说话,靳敛有些尴尬地掠过,他重新道,“不用担心,还有一年时间,一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听闻他的安慰,涂守星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嘴唇轻微地颤了颤。
但片刻后,他恢复常态,对靳敛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是的,我会努力的。”
涂守星从他手下溜走,走到高二年级走廊的拐角处,他突然回头道,“靳老师,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靳敛把手塞回大衣口袋,朝他点点头。
涂守星的身影消失了,他却依然往走廊尽头的年级教室走去,他和乔倾有个约定,那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有着卓越的生物敏感度和良好的交际能力。
她央求靳敛借给她一堂课时,答应会给他一个圣诞惊喜。
无非是一只苹果或者一只圣诞帽。
靳敛想着,他缓慢地走在走廊上,尽头的教室果然已经熄灭了灯,除了涂守星这样用功的学生,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学院回到家享受一场圣诞夜的晚餐。
只有空气中淡淡的奶油香气在迎接他,靳敛心情不错,又在想着乔倾留下的礼物或许是一块剩下的圣诞蛋糕。
他对着白色的教室门按下手指,“咔哒”电子锁闪烁着冷光,机械冰冷的女声随之响起,“欢迎靳老师回到教室,现在是六点四十六分,距离数学课已经结束四十六分钟,卡布尔学院祝您在曙光城新的一年圣诞快乐。”
靳敛拉开白色的电子门走进去,触感灯光随之亮起。
教室铺满柔和的护眼光,如他所料,乔倾并没有留下满地狼藉,连二十五张桌椅都摆放整齐,不带一丝杂质。
靳敛目光落在第三排正中央的位置,那是乔倾的座位,桌子被好好收拾过,并没有什么礼物留下,他又狐疑地看向了讲台,那里立着一台小型的电脑,浮空的蓝色数据与教室的门一般僵硬地展示着时间与节日。
教室里并没有可供藏礼物的地方,除了讲台,靳敛走过去,如往常寻找电子粉笔一般将手伸进讲台。
温热的触感,光滑的表皮,讲台内的礼物散发着阵阵香甜的气息。
果然是一只圣诞苹果,靳敛心想,他伸手去够,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拿不出那只苹果,这份该死的礼物就像是生了根,牢牢地长在讲台内。
靳敛有些奇怪地弯下腰,讲台内的悬浮灯察觉他的意图自动亮起,照亮了一只硕大的红绿色蝴蝶结。
“砰”地一声响,靳敛跌坐在地上,浅褐色的瞳孔皱缩,白色的光晕混杂着讲台内的景象映在他的瞳孔之中。
一颗头颅。
一颗可以称之为艺术品的头颅。
波浪一样的黑色长发散在平整的讲台内,发顶绑着一只充斥着圣诞色彩的蝴蝶结,蝴蝶结下是一张美丽微笑的面孔,如果长在曼妙的躯体上会是一副美景,而现在这一切对靳敛来说似乎太过冲击,他发现了自己拿不出那只苹果的真正原因。
乔倾涣散的瞳孔中笑意仍在,嘴巴里死死咬着给他的圣诞礼物。
与她对视三秒后,靳敛果断起身,他踉跄着冲出教室,在漫天飞雪中按下了手臂上的紧急呼叫。
不要用常规推理看这文,本文的世界观里什么玩意儿都有可能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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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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