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年光阴过去,洋人还没北上,云有灵他们估计,一是离家太远,补给不足,还在筹谋,二是大燕人也不是没骨头的。
李笏去找蒋澄心,让他写封奏折,告知李冕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也好有所准备,蒋澄心答应地很痛快,可李笏却迟迟等不到蒋澄心的回信。
说到李笏,他今年十七了,个子就跟那河边柳树抽条似的一个劲地猛长,如今已经和云有灵差不多高了。
还有银翠翠,也长高不少。
这让云有灵突然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这天,银翠翠不知多少次因为自己阿爹其他人发生龃龉而跑来云有灵和李笏这里“避难”。
李笏挽着袖子正在土灶上的大柴锅里煮着饭,胡首丘在外边喂鸡,钟枔正在带着一帮人操练。
云有灵给银翠翠倒了一杯茶水:“又有人质疑义父了?”
银翠翠跑的急,她咕嘟咕嘟地喝着水,喝水的间隙道:“他们不信洋人要打过来。”
云有灵:“赣州城附近那窝土匪的行径他们都看不到吗?”
“他们都说大燕地大物博,不可能会被这些人打倒,再说,有事皇帝肯定就会派兵来了,现下朝廷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那就是没事。真是愚不可及!”
李笏看了眼云有灵,然后摇摇头。
云有灵看着屋外挥汗如雨的钟枔,这会她正让侍卫们互相比试,时不时地调整他们的打法。
“父皇,这就是皇叔待的岭南吗?”
勤政殿内,年幼的五皇子李翀正在皇帝李冕的膝上看着大燕的疆域图,看到大庾岭的时候,他懵懂地向父皇发问。
李冕原本笑着的脸在听到“皇叔”二字的时候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他严肃地问自己儿子:“谁跟你说的你有个皇叔在岭南?”
李翀看着自己父皇严肃的脸,脖子一缩,嗫嚅道:“是皇祖母,她日日同皇儿说七皇叔。”
李冕:“你皇祖母还同你说你皇叔什么了?”
李翀被吓得眼泪花要出来:“还有...哇!翀儿想不起来了!”
奶娘见状,急忙从皇帝怀中接过五皇子,然后抱着退下了。
服侍皇帝的侍郎不敢上前,只是无声地站着。
半晌,李冕:“朕去太后那看看。”
武太后正在宫中看一幅画卷。
画卷上的女子满面愁容,身形消瘦,肤色苍白,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倒,虽样貌不凡,却是有不足之症。
武太后一面看着这画,一面叹气。
高侍郎上前,温声道:“七殿下在岭南想必也是能生活得下去,您莫要再担心了,如今您这般思虑过重,劳神伤身啊。”
武太后闻言叫侍女收了画,她扶着高侍郎的手,慢悠悠地回到了软榻上:“明月这孩子也是可怜,被抢来宫中,与生身父母分离,后又惨死在这里。我原想着先帝和皇帝能看在老七年幼丧母的份上多可怜可怜他,没想到啊。”
高侍郎:“太后仁慈心肠,佛祖知晓您的心愿,必会佑护七殿下的。”
太后不再说话,而是虔诚地敲起了木鱼。
“陛下驾到!”
李冕免了众人的礼,进门就看到自己母亲正在敲木鱼。
“你们先都出去,朕与母后有要事商量。”
“是。”
等宫人鱼贯而出后,李冕直接坐到了武太后的对面:“太后,您教导翀儿识得李笏是何意?”
武太后:“皇帝,他是你弟弟,连提一下都不行吗?”
李冕:“太后真是吃斋念佛惯了,居然开始悲悯众生起来。”
武太后:“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见李冕不语,武太后道:“他娘去得早,我不过是分出些精力来关照关照他,你就不干了,宰相肚里好撑船,何况是皇帝!”
李冕冷笑:“当年您祸水东引,把先帝驾崩的脏水泼给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武太后:“你到底向着谁,我那还不是为了你!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他再可怜,也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李冕:“您都这样说了,为何还要拦着儿子不杀他,让他远走岭南,潦倒一生。”
武太后:“一个傻子,他能威胁到你什么?若是他能帮着你的,你就用他,若是他帮不到的,你就把他放在京城不好吗?”
李冕:“帮什么,帮儿子共治天下,共坐龙椅吗?再者,养在京中?您以为养一个郡王那么容易?今年年初刚刚挖通一条运河,哪还有什么闲钱养一个废物。”
武太后:“你...真是气煞我也。”
李冕:“太后您真是好坏都不彻底。”
突然,门外侍郎传来急报:“陛下,洋人入侵,两广巡抚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派兵支援,抗击外敌!”
李冕:“什么!”
武太后:“老七呢!”
母子俩听到这一消息后同时出声。
李冕:“派遣岭南的部分巡抚和大将前往两广,告诉他们,不要惊慌,稳定人心要紧,洋人不足为惧。”
“是。”
说罢,李冕对武太后道:“太后您还想着老七?”
武太后:“娘这半辈子没求过你什么,现下为娘只求你,求你救救你弟弟吧,好不好?”
李冕不语。
武太后哽咽着道:“你要为娘给你跪下?”
李冕依旧没有说话。
武太后见自己儿子态度坚定,于是她从软榻上站起来,然后走到自己儿子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虽然跪着,但是她的脊背却依旧笔直。
李冕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后,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武家的嫡长女,从小就受到万千宠爱,硬气得很,除了必要礼节之外,不轻易对人下跪,如今对着自己的这一跪,跪碎了太后的傲骨。
也跪碎了千百年来所维护的人伦纲常。
“太后年事已高,别跪着了,起来吧,李笏,朕会把他调离岭南。”说罢,皇帝拂袖而去,徒留太后跪坐在地。
同两广调兵令一同传到岭南的,还有李笏的册封宝册。
“朕闻皇弟治岭南有功,百姓安乐,耕织其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朕心甚慰,今关北荒,北土无安,今特封尔为宁北郡王,命尔往而理之,钦哉!”
李笏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体面的逃离。
李笏更知道,他也不想到处做流浪的乞丐,可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何况这屋檐,就是天。
反对大巫的人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开始冷嘲热讽:“勾骨棘这是仗着自己哥哥是皇帝,听说仗打来了,转身就要跑了,之前说的什么共进退全是扯谎。”
“还有呢,勾骨棘身边那个银霖,天天勾搭着蛊母,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他们带坏了。”
“呸!我看那皇帝也是个窝囊废,自己弟弟的封地出事,他就应该让他弟弟上,这给拽跑了是怎么回事!怕不是将来洋人真打进来了,他们李氏一族得最先逃跑吧。”
......
钟枔站出来想要替他们说话。
其实李笏挨骂倒没什么,主要是他们把云有灵也骂进去了,那可不行。
云有灵把钟枔护在身后,他对大家道:“如今大敌当前,咱们难道不是应该先一致对外,然后再清算内里的问题结症吗?”
众人正欲继续攻击,之间跪着的李笏从地上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接手这个圣旨。
传旨的侍郎看着李笏的架势,皱起眉头道:“宁北王,您想抗旨不成?”
李笏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朗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我不会立刻启程去塞北,至少在战争局势向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岭南的。”然后他面对着传旨的侍郎,“有劳您快马加鞭赶来传旨,您也看到了,作为南安王,同百姓一道面对战争是我的职责,还请皇兄恕我放肆之罪!”
这一出,所有人的鸦雀无声。
调去两广的精兵良将起了作用,洋兵暂时没能北上扩张,李笏和云有灵也准备北上,临行前,大巫把云有灵叫了去。
大巫收拾了些银翠翠的衣物的玩偶,裹成了一个包袱递给了云有灵,云有灵看着空荡荡的石洞,转身对大巫道:“义父,其实您一开始就没想让翠翠接任大巫一职吧。”
大巫拍了拍云有灵的肩膀:“你这小子,莫不是人肚里的蛔虫,让你看出来了。”
云有灵一笑:“您处理公事从不让翠翠参与;虽然让她接触蛊,却也是为了护她性命,防身用;虽教授诗书,却避免谈论当下实事。”
大巫:“是啊,大巫一职职责太重,我不忍她承受如此大的负担,年幼时就背上这么大的枷锁;而且,我知道这孩子的脾性,贪玩,不安静,大巫背负的是岭南人的安危,我怕她...做不来。”
云有灵:“是啊,做个闲人,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一辈子乐得清闲。”
还有后半句云有灵没有说,那就是,这得在在家国安定,四海升平的年月里。
银翠翠没骑过马,但是马车的速度太慢,更何况之前那辆马车已经被拆来用作补窟窿了,云有灵就让钟枔带着她,二人共乘一马。
临走之前,云有灵蹲下来与银翠翠平视,他对这个毫不知情的小娃娃说:“翠翠怎么听说去塞北就这么开心啊?”
翠翠兴奋地说:“因为终于能离开岭南去别的地方看看啦!阿爹在我小时候总是不允许我去这去那的。”
云有灵捏捏她的小脸道:“那咱们就先不回去,等玩够了,咱们再回来,好不好?”
翠翠揪着云有灵的衣物,高兴地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可是云有灵还是带着她在山坡上停留了一会,他对身侧只到他腰际的银翠翠说:“再看一会儿吧翠翠,记住了这家乡的模样,咱们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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