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一脸懵地仔细打量手中的书。
这书很奇怪。
没有出版商，也没有作者。
……莫非是地府发给新鬼的指导手册？
“这是什么？”鬼火凑过来问。
秦灼：“我还想问你呢，是你们地府发的？”
火焰尖尖连忙来回摆了摆：“不是哦，我们才不会发这种东西，难道你们人间的公务员会指导大家如何做人吗？”
“说的也是。”秦灼蹙眉，“那它哪儿来的？”
鬼火歪头：“……会不会是谁烧给你的？”
秦灼轻嗤：“怎么可能。我生前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谁敢违背我的意愿给我——”
话语蓦地一顿。
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手中的书。
半晌，浓眉微扬。
鬼火抓耳挠腮，急切地问：“你想到什么了？怎么不继续说了？”
“啧，我早该想到的。”秦灼翻开黑书，手指点上目录，“这种事儿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秦灼指尖缓缓下滑。
“第一章，死了就是死了，别再妄想复活。秦始皇都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
“第二章，死人要有边界感，别再踏足活人的世界。托梦也得两厢情愿，不请自来是不积阴德。”
“第三章，古今中外由阴魂不散到魂飞魄散的案例研究，从科学与玄学的角度综合分析，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
“……呵。”
目录中的小标题还没念完，秦灼啪地合上黑书：“不愧是宋攸，熬了个大夜就能整出这么一部长篇巨著，他不会是想把自己熬到猝死，好下来陪我吧？”
鬼火：“那恐怕有点难。他寿元九十有九，而且天相星临福德宫，就算往死里熬，最多减寿到九十。”
秦灼凤眸圆睁：“你之前说，我本该能活到八十七，宋攸正好比我大三岁，所以——他是想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鬼火：“……”
它缓缓用火焰尖尖打出一个问号。
这俩人……好奇怪啊？
口口声声说是死对头，可秦先生在需要向活人借阳气时，却只愿意选择与宋先生亲密接触，而宋先生也是唯一一个会给秦先生烧祭品的人。
——这不是关系很好吗？
唉。
看不懂。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太复杂了。
☆
追悼会上。
宋攸烧完那本他加急装订成册的泄愤之作，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竟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抬手轻揉太阳穴，试图将荒谬的情绪挤出脑海。
一声啜泣忽然响起。
这周围是殡仪馆的东南角，鲜有人至，宋攸本以为，只有他会为了焚烧祭品过来，没想到还有其他人跟自己不谋而合。
他绕过墙角，循声望去。
一位年轻女生正举着三根香，对着插在地上的某个东西虔诚而拜。
宋攸越过她肩头看去。
“……”
那是——秦灼的工作证？？
照片上的秦灼凤眸凌厉。
乍看之下，的确很容易把人吓哭。
女生拜完三拜，泣声开口：“秦总，虽然您并不热衷于搞封建迷信，但求求了！求您显个灵把董事会那帮老登给收了吧！他们非说脑机接口技术是痴心妄想，是把股东的钱往水里扔。您这还尸骨未寒呢，他们就要把项目给停了！咱们团队已经收到解聘通知了！”
女生将香插在秦灼的照片前。
“对不起秦总，我势单力薄，实在抗衡不了他们，只能尽力拖延到新任CEO走马上任。”女生抬手擦泪，“也不知您选定的接班人是谁？会继承您的意志，完成您未竟的事业吗？”
“是我。”
突然响起的清越男声将她吓得一抖。
她匆忙转头。
看清来人是谁后，顿时面如死灰。
“……宋总。”夏云京惨淡一笑。
完蛋。
谁不知攸扬的宋总跟他们秦总最不对付？跟他一比，董事会那群老登都算得上是秦总的忠实拥趸。
不是吧不是吧。
秦总怎么会选了这么个继任者？
脑子发昏了？
宋攸瞥她一眼，目光转向秦灼的照片，眸色微深：“原来你们灼钺已经在开发脑机接口技术了？进展如何？”
“……”
夏云京踟蹰片刻，含糊道：“取得了一丢丢的特别特别初步的进展。”
宋攸心中微凛。
这个“初步”是有多“初”？
会有微弱的可能性，让人在危急关头，成功将意识上传到云端吗？
秦灼的身体的确已经下葬，他亲眼目睹。
可……“灵魂”呢？
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那死得不能再死的死对头，其实已悄悄突破了技术壁垒，正恣意游荡在虚拟网络中，透过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偷偷窥伺着他？
宋攸有点毛骨悚然。
但他并非那种会被吓退的人。
“你是项目总负责人？”宋攸话锋一转。
夏云京茫然点头。
“那这两天你好好安抚一下团队，告诉他们，项目会如常推进。”宋攸打开手机，在日程中加上了周一早八的董事会，“股东那边不用担心，我会说服他们。”
夏云京猛抽一口凉气。
啊……啊？
不是。
几个意思啊？
难不成，他们秦总和竞品公司的老总……私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
心中却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夏云京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应极快地起身，站了个标准的军姿：“好的宋总！多谢宋总！您放心，以后咱们团队绝对唯您一人马首是瞻！”
“……”
宋攸戏谑地瞟了眼秦灼的证件照。
哈。
真是人死如灯灭。
这还尸骨未寒呢，下属就迫不及待“投敌”了。
不积阴德下场真惨。
☆
当晚。
宋攸特意交代了管家不必为他放洗澡水。
冲了个战斗澡后，他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吞了片褪黑素，又放了个长达七小时的深度睡眠引导音频。
Buff加满。
这次应该能一夜无梦地酣睡到天明吧？
意识缓缓消散。
又有如实质般凝结成团。
宋攸猛地睁开眼，神色顿时一怔。
他又做梦了。
这回，梦到的是自己的总裁办公室。
此刻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签字笔，面前放着一份白天刚看过的财报。
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
宋攸自嘲一笑。
还真是被昨晚那场噩梦搞出了PTSD。
果然是他想多了，那不过是个偶然发生的小概率事件，怎么可能接二连三再次发生？
他以前就经常梦到自己处理工作的场景。
想必今晚也是如此。
除了梦里的场景异常清晰了些，他的感知异常敏锐了些……其实今晚并无不同。
叩叩。
房门忽被敲响。
不等宋攸再次紧张起来，助理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宋总，各部门的月度总结交上来了，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我能进来吗？”
宋攸吐了口浊气，扬声道：“进。”
话音刚落，在助理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一只灼热有力的手，蓦地握住了他微凉的脚踝。
宋攸的西装虽是量身定制，极为合身，但坐下时，裤脚仍不免短了一截。纤细的脚踝暴露在初春微凉的空气中，对任何热源的接近都极为敏感。
他身子猛地一僵。
心跳刹那蹿至一百八。
……办公桌下有人？！
他正要低头查看，助理小周已经拿着个厚厚的文件夹朝这边走来：“宋总，这些是上个月各部门的工作汇报，首先是研发部的最新进展。”
说着，他打开文件夹，取出一沓资料递过来。
宋攸隐忍地将双手攥成拳。
虽然这只是在梦里，但……对仪态与教养的注重早已融入骨血，他实在不愿在其他人面前露出丑态。
更何况，桌下之人身份不明、意图未知。
轻举妄动是大忌。
于是他维持着无事发生的假象，尽量平静地接过那份文件。
藏在桌下的腿试图往后缩。
但握住脚腕的那只手却极为执拗，不仅没有松开的迹象，甚至还胆大妄为地用手指缓缓在他突起的踝骨上来回摩挲。
宋攸汗毛直立。
对这种陌生触碰的抵触，让他整个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宋总？”
小周对老板的一举一动格外敏锐，立刻关切地问：“您没事吧？是暖气温度太低了吗？要不我调高一些？”
宋攸瞥了眼他身后的控制面板，微微颔首。
趁着助理转身之际，宋攸一把抄起办公桌上的铜鹿摆件，定睛朝办公桌下看去。
他霎时撞入了一双盈满戏谑笑意的凤眸。
宋攸蓦地咬住后槽牙。
秦灼。
又是他。
墨菲定律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这家伙居然连续两晚都出现在他梦中？
简直莫名其妙！
得知桌下的人并非歹人，宋攸微妙地松了口气，轻轻把武器放回桌上。
一股怒意却不受控制地蹿上心头。
他不再克制自己，抬起未被禁锢住的那只脚，照着秦灼的胸口猛地一踹！
秦灼虽反应极快地试图躲避。
但桌下空间逼仄，他近一米九的体型又过于庞大，实在腾挪不开，还是被宋攸成功踹中了心口。
“嘶——”
秦灼低声痛呼。
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爬上宋攸嘴角，办公室那头的小周忽然转回头：“什么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