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文紧跟令缺身后,只看得到大月龙城的背影魁梧雄壮。
看到那挥砍陌刀的动作,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暗自盘算自己若是对上这虎将能有几分胜算,盘算来盘算去,才略有些颓丧的发现胜算几乎为零。
那女子面色变了变,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大月龙城的脸,自顾自的嘟囔了几句,隔得远也听不清。
但大月龙城常年习武,又隔她较近,自然听清楚那女子嘀咕了什么。
那女子竟不怕他,这个阵仗也竟敢当着他的面说“这大汉面生得黝黑怪不得脾气不怎地,白瞎了这端正五官啧。”
大月龙城面色更黑,他逼视眼前的女子,暗自细数昭都叫得上名号的女名,没有对得上名号的,才又掂了掂手里的陌刀,“不知店家姓甚名谁?”
他冷眼瞧去只觉容貌迤逦逼人,却好似不曾昭都哪家有这般女名。
只是这处事态度叫他提高了警惕。
未待女子回答,便有一众轻甲城卫携犬而来。
城卫头头看见大月龙城先是一愣,然后故作凶神恶煞的看向女子,“店家犯了何事?怎的在此喧哗扰民?”
“官家可是执金吾?”
那头头怔住,他只不过是一十人伍的伍长而已,听这女子口气好似很是熟悉昭都官制体系,他看了一眼大月龙城,狠下一口气,再度瞪圆了双眼,“你今日保不了要吃顿好苦头,才知道这昭都的王法何在!”
“跟我走!”
“这个时辰还敢嘈闹,是对昭王不敬!”
才舒暗自思忖,大昭有些奇怪。
按照她打听来的消息,大昭制度类似于三省六部制,却只余尚书省六部,对于君王的称呼更似商代,不尊称陛下、皇帝,而尊称大君、王、王君、国君,民众似乎也不需要避君王名讳,而牙牌似乎是战国时期的东西。
不仅如此,宫内领命均回一字“喏”,这亦是汉朝的称法,而她从客商的手里得来的地图倒是叫她有了新发现。
大昭疆域广阔,有和海域相接,内陆亦是和多国接壤。疆域和汉朝也很是相似,有十三州之多。凉州同汉朝一般,在陇西之地,与众多蛮夷之族相接。凉州男儿多雄壮,凉州女子多彪悍。
只是地位却不如汉朝。
汉朝武帝有大功,斩断单于王旗、割斩阏氏之首,汉家天子的威名震慑瀚海,五王之庭、符离之地,莫不在汉家的皇威浩荡下俯首称臣。
在她的世界,汉唐盛世早已是人尽皆知。
但是大昭不同。
大昭羸弱,民众疾苦。边陲有虎狼觊觎,海疆有海寇侵扰,军队疏于训练,兵不强马不壮,说是雄兵百万可击天庭,但实际上除了凉州三十万铁骑,其他的根本没眼看。
特别是水师。
水师宛如养来过家家的玩具,这么多年,战舰的甲板都腐烂生虫了,还是没有修建新的战舰。
来大昭的传教士很多,特别是天正教教士,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大昭,带着书籍和新式船只。
才舒回过神,又想起木屐流殇之类始于魏晋,只觉这个地界处处透漏着诡异。
她拈起衣袖,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又突然想起忘在黔州的那只红木镯子,只觉有些怀念。
有城卫来拽她,却被一声轻斥喝住。
她抬眼望去,看见一腰间配着流苏剑坠长剑的女子拨开城卫走来。这个女子生得英姿飒爽,头发被高高束起,一双轻便鹿皮的靴子踏在地上从容有力。
而其身后,是一身着蓝色常服的女子。那女子披发懒散,只一简单木簪固定了一小束黑发,头上是一翠玉冕冠。看来是富贵人家,她收回眼神,看向佩剑女子,又想,能够在昭都城内大摇大摆佩剑而行,大抵不只是富贵人家那么简单罢。
伍长看向令文,面露难色。
他不认得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令文,但却知道能在昭都佩剑而行的人,都不是他惹得起的角色。只是……他看了一眼大月龙城,觉得再怎么也比不上这位身份尊崇。
大月龙城身为三十万凉州铁骑的统领,虽尚未封侯,却也离异性王只差一步。先王君曾想要封其为凉州王,被他婉言拒绝。他称自己已拜秦昭公为亚父,为人子者怎可与父同辈居之,于是先王君讪讪作罢。
但他不认得,不代表大月龙城不认得。
这个女帝手里的刀,在前几天刚刚砍下了三十多个人头,砍空了大昭朝廷一半的位子。他大月龙城听闻已久,亦是好奇已久,好奇这个女子是何模样,竟有此般胆量。
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意气风发、正义感爆棚的年轻人罢了。
他摇了摇头,看到令文身后神色淡淡的令缺,变了变脸色。
“将军好气魄。”
女帝附掌而笑,大月龙城便退了一步,松开了手里的陌刀。不待令缺止住脚步,他便理了理发冠,朝着一旁的伍长呵斥到,“今日是我的过错,将我押入牢里罢。”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才舒便垂下头去。
令文只觉挫败,她摸了摸腰带,而伍长亦是登时愣住,不敢上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缚住猛虎的双爪。
大月龙城便把陌刀一摔,伸脚踢开,似笑非笑的看向伍长,目光压迫。伍长攥紧了犬绳,才唤身后的执金吾上前缚住大月龙城。
令缺平视过去只看得见大月龙城的肩膀,她眯起眼睛,便见大月龙城屈膝弯腰,目光向她扫过来却不直视她,而是规规矩矩的看向地面。令缺突兀地想起来大兄说过的话。
大兄说,真正忠诚的臣子不会直面王君的眼睛,他会永远恭敬地凝视地面。
她收回视线,思绪翻腾。
大月龙城面色沉静,顺从的任由执金吾缚住自己双臂,看了看地上的陌刀,才笑道,“劳烦将这柄长剑送回府中。”
伍长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那刀的名字,觉着这将军取名甚是奇怪,也不敢反驳,叫人恭恭敬敬的捧着那刀转身欲走,却被那身佩长剑的年轻女子喝住。
那女子面色不虞,眼含怒气,“今日这事儿便这么了了?”令文看向伍长,只觉这人平日里定是没少做徇私枉法的事儿。
伍长攥了攥犬绳,看了一眼令文,才面上带着歉意给才舒赔了声不是。
令缺冷眼瞧着,末了看了一眼令文,令文便乖乖闭嘴不再言语,只是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君的用意。这等小人自然得好好惩治一番才是,岂能轻易放过?
令缺抬眼,看向大月龙城的背影,略略敛眉。
才舒则笑了笑,吩咐各个伙计收拾残渣和琉璃碴子,见她好脾气的样子,令文心中更气,只觉胸中一口郁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可惜买不成糕点了。”
令缺抿住唇,轻声细语的道了句。
才舒耳尖一动,含笑瞧过来,看清令缺的脸后瞳孔一缩,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她又看了一眼令文,只觉心中大震,却不形之于色。她拍了拍手,轻挪步子,“两位既然帮了我这小店,我又怎有白白受恩的道理?”
“正巧今日店里的师傅琢磨了些新玩意儿还未来得及推出。”
“不如就当作答谢赠予二位了。”
她凤眼含笑,却面色沉静,一身胡服衬得她肃气腾腾。
令文下意识回礼,却将目光投向令缺。
才舒心中了然,也跟着看向令缺,觉得女帝这冷淡至极的脸颇合心意。她侧身作请,落落大方,倒叫令缺不好拒绝。
她微微颔首,令文便获意,同才舒攀谈起来。
一行人便至舒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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