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簿子上关于姜姿岚的所需之物,沈潼大概也能猜到宫宴之时她要做什么。
武将之女,会点传统闺秀不会的技艺也是常事,沈潼了然,想学射箭也并非嫉妒攀比,她这些日子偶尔会听到一些流言风语。
同是将军的女儿,莹妃和姜修仪这般出挑,沈贵人怎的……
或是:我若是沈将军,送这样的女儿入宫可真是彻底绝了后路。
沈潼每每听闻虽表面不在意,私下还是会自我怀疑一会儿,好在浮翠虽会提醒几句,但却依旧依着她。
便是这般依着,她也会常想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想想看过的穿越小说,很多人穿越到了宫里多爱摆烂,过得可谓风生水起,她也想过这样的生活,只做个小小贵人,不争不抢,什么也不顾。
可。
善意的人在他人尽心尽力付出后总想回馈些东西。
她自认不算优秀,不算聪明,可能斗不过那些从小培育被赋予众望的名门闺秀,但懒散过了,亦总想每天努力一点。
听得此言。
越九珩眉头一挑,薄唇轻言:“贵人想习箭?”
沈潼颔首,唇角弯起乞人的期许笑意,她眨巴眼睛,移开目光,依旧不敢多看越九珩眼睛过久,手却一点没松。
“等你把我教会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都给你!”
瞥见有人经过,越九珩不动声色将沈潼的手扒拉下去,退后一步,道:“贵人吩咐奴等自当尽力。”
爽快!
午时用过饭,陈太医来为沈潼把脉。
思卓片刻道:“贵人恢复得不错,可以减少药量了。”
沈潼趴在案上,撑着下巴,比起最初几日脸色确实红润了许多,她心情很好,唇始终浅浅弯起。
想到那个传闻长相不错的贺太医,沈潼忍不住问:
“襄嫔的病可好些了?”
正收拾药箱的陈太医手一顿,斟酌片刻,道:“听说已经好些了。”
沈潼哦了一声,“好,浮翠,送陈太医。”
见陈太医行礼离开,沈潼起身,坐到妆台前将头上稍重的发饰取下来,再将垂在身后的头发拉到跟前,一点点编成麻花辫,用编绳绑了个蝴蝶结垂在胸前。
等浮翠回来,她换了件收腰的窄袖长裙,披着棉服外衫就跑出了屋子。
越九珩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候,得见沈潼出来,他眼帘瞬而抬起,沉静淡漠的瞳孔里一个身姿玲珑的少女正提着厚重的裙摆欢快向他跑来。
不知何时起,他的手臂抬起,向内侧一弯便要向她行礼。
却见啪地一声,那举起的左手被另一只手抓住。
“贺兰珩,走。”
说完,沈潼拉着越九珩就往外走。
越九珩身躯一震,瞳孔倏地放大,不可置信。
此举于规矩不合。
“贵人。”他叫道。
“今天我就勉强射个六七环应该没问题。”沈潼边走边兀自遐想。
“贵人。”他再叫她。
“只要不脱靶,回来我好好吃一顿犒劳自己!”
……
“沈贵人!”
沈潼脚步一沉。
越九珩将她拉住,在沈潼疑惑的眼神中扯回自己的手。
环顾四周见没其他人看到后,他平静解释道:“沈贵人,合穗堂外的人始终是外人,贵人总需合乎礼数。”
见越九珩认真肃穆宛若说教夫子的模样,沈潼眼珠子一转,方反应过来。
“呀,太激动给忘了。”
但看越九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她啧啧摇头,没再说什么,任由他走在前方带路。
——
宫中自有射箭御马之地,武场。
武场周围有不少侍卫看守,静立寒风中似雕塑不倒。今日午后初露的太阳便被乌云遮挡而去,大地又恢复冷调,风大,吹得城墙上的旗帜哗哗作响。
这地的雪被扫过,夹缝里还留有雪迹,地砖尽湿,模糊倒映着现世的一切。
沈潼二人刚到武场外,便听里面马蹄声嗒哒,一阵接着一阵。
路上越九珩说,这里的武场大多是皇亲贵族来练,其他时候他们这些内宫的侍卫也会来,但这个时辰校练的侍卫都休息去了,若没有其他皇亲,该是无人在的。
沈潼表示可以,没有其他人的话更好,然而,刚到这里就听得里面有马嘶鸣,阵阵惊耳,她忍不住暗叹一口气,走路的步子都小了许多。
沈潼招呼越九珩往一个小角落去,蹑手蹑脚走进去探头往里看。
越九珩则不以为意,心觉他们来得坦坦荡荡,何须躲藏畏首畏尾。
他不解沈潼此意,甚至无语以对,却不想沈潼手一用力直接将他人给拽了过去。
他撞到沈潼肩头,顿觉触了火炭般迅速抽离,沈潼抽着嘴角看他。
“我是刺猬啊?”
越九珩自知理亏,想说道她却因一些缘由不能坏了身份,只得闭嘴蹙眉不语。
恰这时,一声马鸣如惊绝天际的雷电骤然响彻耳边,等沈潼回头看时,一匹马疯跑而至,前蹄高高抬起,只眨眼就要踢下。
电光火石间,越九珩展袍护沈潼于身下,本以为会挨上一脚之时,那匹马却调转方向,朝另一端跑去。
沈潼一颗心嘭嘭直跳,抬眸间满目皆是震惊,她手紧紧抓着越九珩衣角,探出眼睛直盯向那跑走的马。
忽惊觉,武场奔走的马竟不止一匹,它们来回发狂啼鸣,踏起无数水点。
而数马奔腾之间,一道单薄的身影屹立其中,如铮铮乱阵之下掌控全局,不畏烟云的将……
沈潼瞳孔一震。
那是个女子。
“小心!”沈潼大喊道。
然,那阵中女子闻声不过悠悠转过背来,任马匹飞驰而过掀起的风吹动她的额发,任水溅四起掠过周身却无一点慌乱。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双惊绝世人狭长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待看清说话之人时,远处的沈潼已经松开越九珩小跑了出来,正担忧害怕地回看向她。
四目相对,沈潼吓然。
旋即便见那女子一扬手中马鞭,空灵一声响动,原本还在发狂的马匹竟渐渐安稳下来。
沈潼哑然失声。
好厉害……
孤身立阵,一扫破局。
这是她对眼前之人的第一印象。
不知对面是谁,沈潼伫立原地,不知所动,待到马儿都乖顺下来,那女子方缓缓向着她走过来。
她步伐稳健,手持短鞭,寒冬中只身着一身紧实月白色骑服,身姿高挑,眉目锐利,似有一步一杀之气,入眼何等压迫。
走到沈潼跟前时,她面含肃气,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沈潼看着她,道:“刚才,你……”
女子打量沈潼,继而又走近一步,“你竟是这般。”声音极为决然明晰。
沈潼眯眼:“你认识我?”
女子嘴角向一侧勾起,面上阴冷:“刚认识。”
沈潼疑惑:“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敛笑,下颚微扬,隐隐嗤笑一声,神情不屑。
她丢下短鞭,拍着手灰迈步朝前走去,路过沈潼,她停顿一瞬,看向沈潼裙摆,悠悠道: “沈贵人好大的架势,这宫中历历深似海,还是守矩些好,免得湿了脚,小命不保。”
话落,撞肩离去。
沈潼猛地回头,得见女子背影越来越远,她心中雾气更甚。
有些……莫名其妙堵得慌。
“贵人。”越九珩走来。
“贺兰珩,你可知她是谁?”沈潼问。
回想刚才沈潼挣脱他的手跑出去的一幕,越九珩沉默片刻,方道:“她是……莹妃。”
赵莹!?
她便是赵莹?
那个大晚上非要把她叫去栖凰宫给下马威,害她掉水濒死的赵莹?
沈潼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胸脯堵气呼得上下起伏。
赵莹……竟是这般的人。
暗骂一声,沈潼终于懂心中的雾气是什么了,感情仇人见面她还吃亏了呗!
可亏大了!
沈潼呆在原地,歪着脑袋不甘心得很。
身份比不过,实力比不过……
被小训了还懵懵然没怼得过。
冷风刮着她的脸。
待冷静些许后,沈潼顿觉压力也在一点点向她压下来,赵莹,赵莹……何等临危不惧,姜姿岚,看似柔静的外表下又是怎样一副傲骨,沈潼不敢回想,也难怪做作蠢笨的沈士环活不长久,即使姜姿岚那次她没死,也必将死于其他人之手。
沈潼陷入怀疑,说是来习箭,却坐到一处亭下心情不妙到了极点。
赵莹刚才的话明显是在说她上次回溯后将王嬷嬷骂在门外的事了,她当时不止吼了栖凰宫的掌事嬷嬷,还将她赵莹的脸面一同按在地上摩擦,赵莹何等傲气,岂会不记这么看低她的事?
唉……
沈潼换了个方向叹气。
骂便骂了,脸打便打了,不再叫她抓住自己的把柄,或者少出现在她面前,应该,大概就没事了。
造……还有宫宴和赐福呢!
见沈潼连着叹了好几次气,越九珩挑好弓箭也没上前打扰,直到沈潼自己想明白,一个激灵跳起,气势汹汹从越九珩手上拿过弓箭,走到靶场前。
她手用力一抬,瞄准箭靶,一拉。
勒得手疼。
“射不中靶非好女!”
嗖的一声。
脱靶。
“老娘不信了!”
沈潼咬牙切齿,转身从箭筒里又抽了一支箭,拉弓,对准。
越是较真,手竟抖得越厉害。
她气得慌,气别人,更气自己。
突而,一双手从她后方绕来,惊现熟悉的香味扑面,她心跳一息瞬间将其遗忘,便见那双手将她的胳膊微微抬起。
稳住后立刻抽离。
“贵人,身当正,心当静,您的力量足以,将弓拉满,不日必成。”
沈潼闻言,拉满了弓对准靶子,她确为第一次射箭,可并非第一次看别人射箭,看得多了,一些精髓自然也明白,实操起来不至于什么也不会。
越九珩的声音很淡,说完便淹没风中,周围很静,不久前还嘶鸣的马声也淡了下去。
嗖——
沈潼松开手,见箭矢飞出,啪地一声,箭靶一角的碎草被打破,箭没了着力点,掉到了地上。
再来。
沈潼再抽一箭,没中,复再抽一箭,循环往复。
待终于射中,看着箭靶上稳稳固定的箭,她高兴得跳起。
“贺兰珩!”沈潼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目若含星,笑意浓浓,“快,夸我!”
越九珩滞然,不自然抽回手,但看眼前人如此,他只好想了片刻,再退一步道:“贵人尚有资质,奴等佩服。”
“……”沈潼盯着他,沉默,想了想还是将话憋回去,只道:“好敷衍的拍马屁。”
越九珩:“……”
沈潼懒得再管,兴致正浓,抽箭又射了几遍,一次中后,之后几次就接连中靶,等练了一个时辰,她胳膊酸疼得再举不起弓来,这才罢休。
回去的路上,她颓然着四肢,越九珩无奈在后方背着沈潼非要带回合穗堂的弓箭,行至半途时,一个人急匆匆向他们跑来。
看清容貌,沈潼站立,等那人跑近,沈潼才问:“曹任,你跑这么快干嘛?”
曹任跪下,喘着粗气,边道:“贵人,是浮翠姑娘让奴来告诉贵人,让贵人赶紧回合穗堂去!”
沈潼:“怎,怎么了?”
曹任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小声道:“陛下他……他受了气,需要贵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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