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青萝正窝在榻上和大家快活地打马吊,玩得正尽兴时,晓羽掀帘来传:
“青萝,明贵人求见。”
青萝捉着手中的牌,专注地算着后面的牌,被晓羽猛地打断,不耐烦道:
“没看我正玩着呢吗?等会儿,哪个明贵人?宫里啥时候有个明贵人了?”
易孕期未到,她压根不关心皇帝去谁那儿留宿,只想放飞自我,是以竟一时忘了尚明心的封号。
“就是昨晚舞剑那个。”晓羽提醒。
“尚明心!”
青萝顿时反应过来,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放下手里的牌,向其他人招呼:
“别玩儿了,晓羽,请她进来。”
过了会儿,尚明心带着侍女走进,向她福了一福:
“元昭仪。”
大家平级,青萝不好生受,便也回了她一礼:
“明贵人。”
两人相视一笑,青萝伸掌示意:
“请坐。”
“多谢。”
二人分别往暖榻两侧坐去,才一落座,尚明心就瞥见了黄花梨小炕桌旁未来得及收走的一张纸牌,笑着拈起:
“哈,我也喜欢玩这个。”
“嗯。”青萝笑着点头,“我听你姐姐提过,说你每次赢钱,都会追着她要,嘴里还嚷嚷——”
“牌桌上面无父子,何况姐妹?”
她们异口同声,话音一落,又同时咧嘴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角却都不自觉的湿润起来。
俩人正笑着,就有宫女奉上茶来。
“冬日冷,你才从外面过来,喝口热茶暖暖肚先。”
“多谢。”尚明心将茶捧在手里,一脸亲切的看着她。
“皇后娘娘那里去过了?”
“一早上就去过了,跟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我就来找你了。”
“错啦,见完皇后娘娘,还有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怎么就直接奔我这儿了?
“我初来乍到,谁都不熟,听皇后娘娘说,这宫里数元昭仪最好相处,我就想不如从易到难,先捡好相处的混熟了,那些不好相处的慢慢再处。”
“嘿,敢情是拿我练手啊。”青萝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你想的倒美,这要是让别人知道,该挑你不懂礼数了。”
“反正我是番邦女子,由她们说去吧,便是告到万岁那里去,我也不在乎。所谓君恩如流水,我这性子呀,惹祸是在所难免的,等他过了新鲜劲儿,失宠是早晚的事,索性按着自己心意来,图个爽快!”
“那不行,你不晓得,我们大明朝有个缺德规矩,凡是未生育的妃嫔,都要跟着殉葬。所以呀,你还是要想办法取悦万岁,好歹弄个一儿半女出来,省得年纪轻轻没了后路。”
“唉,可我实在不懂如何取悦万岁。”
“那倒简单,凭你这个模样就好办!”
“我这模样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像皇后吗?”
“知道,原本我来大明朝这件事,爹爹是不肯的,他说以我的性子只会招祸,后来有一天,他在国主那里看到了皇后娘娘的画像,就忽然改了主意,说大明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可皇后却容颜凋残,皇帝心中定然惋惜,我要去了,准能得到圣恩眷顾。因此他才将我引荐给国主,国主一见我就立马收我做义女,让世子把我献给大明皇帝。”
“我只有皇后娘娘四分像,偶尔学她练个字帖,万岁就欢喜得不行,你有她八分像,就更容易取悦万岁了。”
青萝说着,起身走到书桌前,整理了一摞字帖,回来递给尚明心,向她传授着经验:
“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以前抄写给万岁的诗词,等过段时间,万岁去你那儿的次数少了,你就可以挑张出来练,教人送给他批阅,他准会去你宫里。”
“好。”尚明心接过。
“哦,对了。”青萝又补充,“你呀,得算着点,葵水来的日子,往前数十四天,挑那几日侍寝,就容易怀上孩子。”
尚明心微微一怔,很是意外:
“你,你把你的经验都教给了我,不怕我分走你的恩宠吗?”
“唉,皇帝靠不住,恩宠更留不住。”青萝摆摆手,“你无需顾虑我,只需我那几日,你别跟我抢万岁,让我快点怀上孩子就行。只要有了孩子,别让我殉葬,我靠着打马吊也能在这宫里快活地过一辈子。”
尚明心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等我容颜凋谢留不住恩宠的时候,就天天来找你打马吊,咱们一起打发时光。”
“好呀。”青萝一口应下。
两个明亮的少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视而笑。
浅浅的小酒窝甜甜绽放,尚明心由衷道:
“谢谢你,元昭仪。”
“客气,叫我青萝就行。”
“好呀,青萝,我和姐姐在家里不受宠,爹爹没给我们起名字,姐姐排行第六,他就喊姐姐小六,我排行第七,他就唤我小七,姐姐平日里也这么叫我,你就也叫我小七吧。”
“好呀,小七!”
“难怪我姐姐说,遇见你就像遇到了亲人。”
“她跟你提起过我?”
“嗯。”
尚明心忽然红了眼圈,泪珠吧嗒吧嗒往外掉:
“姐姐走之前说会给我写信,我就在家巴巴等着,等来等去,信倒是来了,可一同来的,还有她的死讯。我心里难受得不行,哭也哭不出来,就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里边说咱们两个年纪相仿,都喜欢打马吊,虽然远在异国他乡,可是看到了你,她就像看到我一样。”
“嗯。”青萝哽咽点头,“我看到她,也像看到自己姐姐一样。”
“到了这里,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信得过你,所以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此行之前,爹爹咛嘱我说,我姐姐命薄,没替家里争来一点儿好处,往后家族的荣华富贵,就系在我的身上,可我听说这后宫里,水深的很,没个依靠终是不行,皇后虽然亲和,可她毕竟有疾在身,听说周贵妃是太子生母,我不如去攀她那棵大树,你觉得可好?”
“千万不行!”青萝连忙摆手,“越大的树越不牢靠,风雨一来,第一个甩掉的就是你,你可千万别像你姐姐那样,攀错了树,上错了船,反倒害了自己。”
尚明心的目中闪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狡黠,面上却是一怔:
“我姐姐不是病死的么?”
青萝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我也不信,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青萝,我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如果有人能告诉我真相,那一定是你了。”
她目光里满是乞求,就那么巴巴的瞅着青萝。
“你别多想,的确是病死的。”青萝连忙往回圆,“我方才的意思是,攀错了树,你生病的时候,她都不肯来看你,更不好好医治,直接视你如弃子,岂不是害了自己?”
“当真?”
“嗯。”
青萝艰难地点头,将手覆于她手背之上,好声劝道: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以后万不可说给别人听,万一让人拿着做文章给你下套子,你岂非要折在这儿?”
尚明心默默抽走自己的手,低首不语。
青萝又道:“我也是为你好,深宫艰险人心复杂,你身在异乡孤立难援,现又出了头,行事更需谨慎,否则风吹连檐瓦,雨打出头橼,以后多的是坑等着你踩呢。”
“嗯,我晓得。”尚明心一脸低落。
两人又说了会儿贴心话,尚明心才离开长阳宫,去往周贵妃的万安宫。
*****
万安宫。
周贵妃端坐上方,斜睨着下方的尚明心:
“去完皇后那儿,先去见元昭仪,才来我这儿,你是不懂规矩吗?还是你眼里压根就没规矩?”
尚明心不急不慌,只微微笑道:
“妾听闻当年贵妃娘娘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没规矩,所以妾想着如法炮制,结果一不小心,弄成东施效颦了。”
“嘿!”周贵妃凤目圆睁,“小样儿,给你狂得没边了,竟敢拿我开涮!今儿个,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话才出口,尚明心冷冷一笑:
“我姐姐替你扛了罪,你要是这么对我,那就是对不起我姐姐。你既对不起我姐姐,那我就只好对不起你了。”
周贵妃一惊,登时站起身来,怒道:
“哪个贱蹄子多的嘴?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尚明心直勾勾盯着她,漆亮如星的双眸流出狐狸般的狡猾:
“就是您刚刚跟我说的呀。”
“我哪有???”
“那就怪了,我是到你宫里才知道的,不是你说的,又是谁说的呢?”
“小蹄子,玩起栽赃那一套了!”
“是不是栽赃,可以请万岁过来评评理,大家也好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我姐姐做事,怎就让她送了命了?”
“你——”
周贵妃气结,却是拿她没办法。
皇帝前脚发了话,不许透露尚雪莹之死的真相,后脚就牵到自己身上,他若真怪罪起来,自己和儿子还能有好果子吃?
念及此处,不由得冷汗淋淋。
可若向她服软,又实在矮了面子,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愿意。
僵在那里,进退不得时,尚明心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听闻贵妃娘娘爱说笑,妾方才就又学了一把,不知这次是不是东施效颦呢?”
“啊?”
周贵妃一愣,被她的变脸弄懵。
“妾还要去拜见皇贵妃、宸妃两位娘娘,就不耽搁贵妃娘娘歇息了,先行告退。”
言罢,尚明心朝她福了一福,施施然离去。
“这丫头真邪性。”
周贵妃对着她的背影低声骂,又招呼贴身宫女:
“去,把我弟弟叫过来。”
*****
长乐宫就在万安宫的正前方,可打万安宫出来后,尚明心没有直接去长乐宫,反绕了点远,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宸妃与淑妃在一处,俩人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和谐,尤其是宸妃,对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连连称赞:
“瞧瞧,多标致的人儿,莫说是万岁,我瞧了都喜欢。”
她则换了乖巧温顺的模样,笑道:
“娘娘谬赞。”
“你呀,远道而来,在这边没亲没故,许多规矩也不懂,难免有个疏漏。我们这些人倒也罢了,从来不讲究这个,贵妃娘娘不同,你在她跟前需得注意些,不然容易吃亏呢。”
淑妃道:“便是注意又怎样?不照样受欺负?仗着是太子之母,嚣张跋扈、肆意横行,谁都不放在眼里。你没看昨儿个万岁一夸明贵人,她的那个白眼翻得哟,敢情满宫上下,只有她能擅长骑猎,其他人就不行了?”
“唉。”宸妃叹气,“贵妃那人吧......罢了罢了,总之,你要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的,绝不推辞。你姐姐是个好性的,她——委实可惜,我是真心希望你好好的。”
“谢娘娘,妾铭记在心。”
长乐宫。
兜了一圈儿,尚明心终于踏进它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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