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
朱祁镇复辟之后,便命人加以修建扩整,如今的这里,一改先前的荒凉萧条。
瑶台玉砌,山石森耸,另有奇花异木杂植点缀,溪流纵横于桥下,鱼儿欢游其中,可谓别有一番景致。
朱祁镇携着绿竹的手故地重游,徐云中陪同在侧,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率着一队锦衣卫随行保护。
曹吉祥则在前为他们一路介绍着,到了当年的宫门前,指着那个门洞,道:
“南宫重建,万岁特意交代,这个门洞不能动,因此奴婢督办的时候,那是万分小心,连块土都不许他们乱挪,务必要原汁原味的保留。万岁您看,可还称心?”
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是朕记忆里的模样。”
绿竹不解:“一个小小的门洞而已,万岁为何要留着它?”
朱祁镇眸带笑意,凝望过来:
“我是透过它,才与你有了第一面,自然要留着。”
绿竹一怔,面颊闪过一抹绯红,低眉浅笑:
“万岁有心了。”
朱祁镇攥紧了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你侬我侬,好不甜蜜。
曹吉祥看在眼里,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嫉妒,老大不是滋味。
行至环碧殿,曹吉祥指着殿前那片空旷青翠的草地,介绍道:
“奴婢特地让人在这儿建了一片马场,万岁平日里想骑马了,便可来此。”
“嗯。”朱祁镇颔首,“虽说不比南海子开阔,倒鸟语花香,心旷神怡。”
绿竹道:“妾最怕说起南海子,万岁今后休要再提了。”
朱祁镇奇道:“为何?”
绿竹眼神一黯,似心有余悸:
“那里有妾不好的回忆,前两年去了,妾夜里总是睡不好,连着做噩梦,要么梦见被人掳了去,要么梦见被人关在庙里,因此再不想去了。”
曹吉祥当即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
逯杲同一众锦衣卫见状,都敛了神色,大气不敢出。
“哦?我可一句都没提曹公公,曹公公怎么倒自己认起错来了?”
曹吉祥额头冒出冷汗来:
“都怪当年奴婢办事不周,没护好皇贵妃娘娘,让娘娘受了惊吓,奴婢罪该万死!”
绿竹笑着看向皇帝:
“万岁您听听,曹公公说他罪该万死呢。”
曹吉祥心头一跳,悄眼望向那个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帝王不置可否,呵呵一笑: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曹公公督办辛苦,赐御膳,与朕共饮。”
“谢万岁。”曹吉祥连忙拜去。
绿竹凉凉的目光落在曹吉祥身上:
“妾身有不适,就不陪万岁了。”
“好,你不想去就不去。”
帝王知晓爱妃脾气,也不勉强,只向下交待:
“云中,你伺候好皇贵妃用膳,逯杲,你保护好皇贵妃安全。”
“是。”
徐云中和逯杲齐应。
南宫一角有个草亭,亭前溪流穿过,四周以竹蓠围之,颇具田园风光,很得绿竹喜欢,便选在这里用午膳。
徐云中为她摆完所有菜品后,躬身问道:
“娘娘看看,这些饭菜可还满意?”
绿竹瞟了一眼石桌上的山珍海味,漫不经心道:
“来来回回总是这些,没什么新意。”
徐云中笑道:“万岁吩咐过了,娘娘若不满意此间膳食,有想吃的,尽管讲来,奴婢这就差人去做。”
绿竹支起下巴,望向亭下的潺潺水流:
“我瞧这水中的鱼儿不错,若能捉来一只现烤着吃,岂不鲜美?”
徐云中侧过身子,给逯杲递了个眼色。
这等表现机会,逯杲如何能错过?立即表态:
“这有何难?卑职这就为娘娘捉一只去!”
言罢,逯杲连裤腿都不挽,直接趟进水里抓鱼。
这边徐云中也赶紧差人生起了火,逯杲到底是锦衣卫出身,不一会儿功夫,手起刀落间,便扎到一条鱼。
往岸上来时,扎鱼的刀尖被阳光折射出一道道白光,徐云中快步上前,低声道:
“小心兵刃吓到娘娘!”
“哦对,徐公公提醒的是。”
逯杲赶紧转过身去,以免刀芒闪到皇贵妃,接着从旁边的竹蓠上抽了根竹子,替换掉自己的刀,插进鱼肚里,然后交给徐云中放到火上去烤。
噼里啪啦的火苗烤出阵阵鱼香,四散飘溢。
绿竹闻见,微微侧过身来,微笑道:
“好香啊。”
徐云中道:“逯指挥特意拣了最大最肥的那条来抓,好让娘娘吃个尽兴。”
见到皇贵妃满意的嗯了一声,逯杲向徐云中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鱼儿烤好,徐云中并不着急取下,给逯杲递了一个眼神。
逯杲会意,他这是有心让自己在皇贵妃面前露脸,便俯身取了烤鱼,双手捏住竹枝的两头,恭敬呈到绿竹面前的玉盘里:
“娘娘请用。”
谁知绿竹看了眼那烤鱼,瞬间寒了俏脸,抓起竹枝一把摔到地上,冷声道:
“这竹枝是谁穿的?”
逯杲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忙道:
“是、是微臣穿的,怕兵刃吓到娘娘。”
他不知问题出在何处,正迷茫间,一旁的君凝开口骂道:
“混账东西,娘娘的闺名里就有个竹字,你拿竹枝穿鱼放在火上,是什么意思?想把娘娘架在火上来烤吗?”
逯杲连忙摆手:“不不,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绿竹微微冷笑,“听说你是曹吉祥提拔上来的,他一向与我不和,看来今日你是有心替他撒气呀。君凝,去把万岁请来,让他瞧瞧,这些人是怎么作践我的!”
逯杲大惊失色,扑通跪下,急声道:
“微臣真的只是一时疏忽,非是有意冒犯,求娘娘饶过微臣这一次吧!”
皇贵妃的恩宠之盛,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怕是轻轻巧巧一句话,自己好不容易升来的官职便丢了。
绿竹只是冷冷瞧着,也不应声。
这时徐云中上前,温声道:
“娘娘有所不知,逯指挥虽是曹公公举荐的,但一颗心却实打实的忠于万岁,娘娘又是万岁心尖上的人,他自然也忠于您多过曹公公,绝不会为了曹公公来冒犯您。这点,奴婢可以替他担保。”
逯杲附和:“对对,不管微臣是谁举荐的,微臣只效忠于万岁和娘娘,绝无二心!”
绿竹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淡淡道:
“好吧,既有徐公公担保,那这事就算了。”
“谢、谢娘娘。”
逯杲暗暗松了口气。
护送皇帝和她回宫后,心中还后怕不已,拉了徐云中到一旁,专门致谢:
“今日多亏徐公公了。”
“客气。”
逯杲望了眼左右,见四下无人,又低声道:
“瞧皇贵妃那阵势,以后是不会与曹公公善罢甘休的了。”
徐云中只回以微笑,并不接茬。
逯杲接着道:“有道是君臣如父子,我这心里啊,拿皇贵妃就当亲娘一样,按理说当儿子的本该替母亲分忧,可是我瞧着万岁对曹公公还是好得很,今日还与他同席共饮,这圣意实在难测,我不敢轻举妄动啊。”
徐云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叹了口气:“万岁有万岁的难处。”
逯杲忙道:“请公公指点。”
“近来万岁身上生了个恶疮,日渐糜烂,想要挑了去吧,却疼痛难忍下不了手,不挑吧,长此下去又恐成大患。万岁为这事儿也烦恼的很啊,此时若要有人能替他把这疮挑干净了,那可是大大的功臣。”
徐云中说完,冲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下。
逯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
“想要挑干净这疮,自然是最了解这疮的人,才知道如何下手。”
今年春猎,绿竹、宸妃还有皇后都跟往年一样没来。
因去年坠了马的缘故,青萝心有余悸,原本也不想凑这个热闹,谁知传来王尚食病重的消息,她和胡尚食皆是担忧不已,便都跟来南海子。
午宴的时候,曹吉祥献上两名美人,皆是从江南采买而来。一个秀似芝兰,楚楚动人,被封为兰美人,一个灿若玫瑰,妩媚多姿,被封为玫选侍。
青萝无心理会这些,只一心记挂着王尚食,午宴一结束,她就带着灵香和胡尚食急急忙忙赶尚寝局的官室。
刚一进院子,就看见晓羽坐在屋檐下,双手捧着一只刚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鸭子痴痴的看着。
青萝唤道:“晓羽!”
晓羽抬起头来,看见她们几个,忽然眼睛里充满了惊慌,连滚带爬的往屋里躲。
青萝和灵香忙跑过去拉她。
“晓羽、晓羽——”
“不要,不要抓我去宫正司,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晓羽拼命挣扎着。
“晓羽,是我呀,我是青萝!”
“青萝?”晓羽停止了挣扎,抬头仔细看着她的脸:“我知道。”
青萝眼睛一亮,欣喜道:“你认得我啦?”
“嗯,青萝草,绿藤蔓,爬墙高,长得、长得欢——”
青萝和灵香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晓羽见了,怯生生的问:“你们怎么哭了?是不是晓羽又犯错了?”
青萝将她搂到怀里:“晓羽没犯错,晓羽是天底下最乖的。”
晓羽脸上泛起笑意:“晓羽乖,晓羽有奖赏么?”
灵香忙在怀里掏出果脯来:“有,这是你最爱吃的果脯。”
晓羽接到手里,开心得吃了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值守的女官从里面出来,一见她们,忙行礼道:
“和嫔娘娘。”
青萝向她点头道:“你辛苦了。”
“有娘娘吩咐,奴婢自该尽心尽力,再说也没什么辛苦的,晓羽性子乖,只要有吃的有玩的,就不作不闹,一个人能在那儿和自己玩一整天,奴婢倒也省心。”
“王尚食呢?我去看看她去。”
“娘娘,您这趟怕是白跑了。”
“啊?”青萝和胡尚食都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儿?”
女官道:“她原本是在那木屋住得好好的,奴婢也按时好吃好喝都照顾着,可自打万岁派了侍卫看着她,就不许旁人靠近了,那些侍卫们轮流当值,守得严严实实,娘娘就是过去,也看不着她。”
“连面儿也见不成么?”
“难的很,我们平日里送饭,只能送到门口,就是诊脉看病、打扫房间,他们也会在一旁盯着。”
青萝眉间蹙起:“就没有个例外吗?”
“倒是有。”
青萝眼神一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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