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赵琮的点拨,艾望远抱着满腔的好奇心又回去找青萝,彼时青萝已经和绿竹回到果园,与晓羽一起指挥着海户们熏烟防冻。
这是防御倒春寒的一种方法,拣些稍微潮湿的树枝和枯草,每隔一段距离,就聚一堆,摆放成品字形,点燃之后再洒一点泥土,以取得最好的冒烟效果。
艾望远找过来时,刚点燃一堆,浓浓白烟冒得正盛,云雾一般四散飘来,青萝拉着绿竹躲开,隔着袅袅烟雾,艾望远愈发觉得对面两个不像宫女,倒更似下凡的仙女。
他带着极深的探究意味,上下打量着青萝,试图从中揣摩出朱祁镇的心思来,可是左看右看,也没瞧明白,更是想不通:
明明她与万岁从未有过交集,如何就在他心中有了不一样的份量呢?
青萝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飘散的烟雾,走至他面前,奇道:
“你在这儿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艾望远笑了一下,道:“我瞧你长得一脸福相,定是个有福气的人,做你的小弟,多少也能沾一点。”
青萝笑逐颜开,拍拍他的肩膀:“有眼光!”
“既是兄弟,咱们之间就不好互相欺瞒,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我。”
“嗯,你说。”
艾望远往她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当今万岁爷复辟之前,你见过他吗?”
“往哪儿见?梦里见啊?”青萝没好气道,“再说我梦里也不想见他,要见也是见财神爷好不好?”
“噢,那你总共见了他几次?”
“就一次啊,我和绿竹冲撞了他的龙辇那次。”
那一次艾望远有所听闻,皇帝当时的心思全在绿竹身上,对她看都没看几眼,丝毫不像感兴趣的模样。
可是干爹从未看走过眼,他既敢断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其中的关窍在哪儿呢?
他正思索着,青萝的问话传入耳中:
“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连忙打个哈哈,随口胡诌:“我让人给你占了一卦,他说你的大运在后头,将来必为宠妃。”
谁知青萝听了,没有丝毫喜悦,登时板下一张俏脸:
“他才宠妃,他全家都宠妃!”
“啊?”艾望远懵住。
那边晓羽招呼:“青萝,该去下一个园子了。”
“好~”
青萝应了声,向艾望远交待道:
“以后这种江湖骗子,别再找了,没的晦气!”
说完,气哼哼的转身,去往晓羽身边。
艾望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瞥眼间瞅见晓羽那张笑盈盈的脸,顿时有了新念头,立刻改换了目标,跟上了她们。
“唉,每回防冻,都得吸一圈的烟。”晓羽嘟囔。
南海子的果园很大,又分许多处,梨园、桃园、苹果园、枣园……
她们平日里巡逻监管,每处都要察看,何况是熏烟防冻这等重要的事,更得仔细检查了。
艾望远瞅准机会,和她搭起话来:
“姑娘一表人才,苏尚寝怎舍得把你派这儿啊?”
旁边的青萝闻言,动了动嘴巴,终是什么也没说,由着他去。
“苏尚寝说我适合看园子。”晓羽笑道。
“巧了,咱们可真是有缘。”
“哦?”
“你看呀,你适合看园子,我呢叫艾望远,爱往园子里,咱们这岂不是天生的缘分,注定要在一块?”
他这话讲得如此露骨,就连青萝都听出了话外之音,低声向绿竹道:
“这就是他们常说的找对食吧。”
绿竹轻轻嗯了一声,不多置评。
青萝正寻思着如何提醒晓羽,却听她拍手笑道:
“要真的能在一块,那就太好了!”
艾望远未曾想过会如此顺利,喜出望外:
“你也想和我在一块?”
“当然啦!”晓羽一脸真诚地点头,“园子里多个人有什么不好?你的腿脚比我们利索多了,像这种巡园的活,直接交给你就行啦,我们三个只负责管账,岂不轻松?”
艾望远噎了好一会儿,方拍拍她的肩膀,由衷道:
“苏尚寝把你派到这儿,还是很有她的道理的。”
晓羽不以为意,又真诚的提议:
“你既然这么喜欢往园子里跑,不如跟你的上边说说情,让他派你到这儿,这样我们有什么忙—— ”
“呃,我忽然想起,干爹找我有点事。”艾望远连忙打断,作出煞有介事的模样,“咱们下回再聊哈。”
撂下这句话,也不等晓羽回应,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此后连着好些天,都不见他来。
一开始青萝还以为他是怕被晓羽讹上,可是晶儿和时楠也多日不见踪影,尚寝局派了新的女官来,向她打听时楠,她也不理,只管领着人收果,收完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讲,使得青萝和绿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这日一大清早,她抱着疑问来到尚食局这边的官室,想打探一下。
才踏进大门,便听到一阵骂声:
“疯婆娘,这好好的猪,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青萝心中甚奇,循声过去,只见王尚食立在猪圈里,浑身上下好似泥洗过一般,挥动着锁在腕间的铁链,一个劲儿的往那些猪崽身上甩,打的猪崽们嗷嗷地叫。
两个嬷嬷立在猪圈外,拿着两根长棍去戳她,一边戳一边骂:
“住手!快住手!”
可她们越戳,王尚食打得越狠,猪崽乱蹿,泥水四溅,嚎叫声、鞭打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乱糟糟一片。
“嬷嬷!”青萝出声喊道。
两个嬷嬷见是她来了,撤开手中的长棍,转身向她而来。
“元典苑,有何事啊?”
“最近你们尚食局来的人,有没有透露些宫里的消息,比如尚寝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青萝问。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
“我们身份低微,便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只要不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她们又怎会同我们讲呢?”
“哦……”
青萝闷闷地应了声,瞥了眼猪圈那边。没了两个嬷嬷在旁,王尚食总算饶过那些猪崽子,拖着长长的铁链,站在那里静静发着呆。
想她堂堂的五品女官,也曾替她们破了柳尚仪的局,算是帮过月人,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青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皱眉道:
“好好的人,却关在猪圈里,这不是作践人么?”
“哎哟喂,我们作践她?是她作践我们!”
两位嬷嬷赶紧叫起了屈:
“您是不知道,这疯子有多让人头疼,自打来了以后,就没消停过!”
“但凡有人近她的身,嘴里咒骂那是轻的,拎起棍子就打,更有甚者,提起粪桶就往人身上泼,逼得我们没有办法,只好用铁链锁住了她,关在这猪圈里。”
“谁知道她连猪也不放过,一有个不对付,就甩着铁链去打它们!”
“天爷啊,宫里头派谁不好,偏偏派了这个煞星来,我们这把老骨头都要被她折磨散了!”
“这么说来,你们也确实不容易。”青萝寻思片刻,眼睛一亮:“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解你们的难题。”
嬷嬷忙道:“您请赐教。”
青萝指向远处的果林,道:“我们那片桃林里,有间废弃的木屋,可以借给你们。她既不让人近身,你们就别近,只关她在屋里,一日三餐,按时给她放到窗口,她饿了,自会自己找吃的,渴了,也会自己找水喝,这样你们能省心,她也能舒服点。”
“好好。”两位嬷嬷大喜,忙不迭的应,“有劳青萝姑娘了。”
青萝又交待道:“她闹来闹去,许是身上的泥黏得难受,不如给她换件干净衣服,省得她又发疯。”
嬷嬷一脸为难:“我们怕是按不住她。”
青萝微微一笑:“我有法子。”
不多会儿,她举着一根火把过来,靠近猪圈时,王尚食神色立时惊恐起来,下意识地后退。
青萝故意板着脸道:“王尚食,这火烧的滋味,你可是受过的,那是疼得很呐。现下你身上太脏,想来你自己也不好受,我们给你沐浴更衣,你要乖乖的,不许乱动,否则我就拿火烧你!明白吗?”
王尚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脸害怕的瑟缩在那里,真就不敢乱动。
“嘿,奇了!”
“还是青萝姑娘聪明,有法治她!”
两位嬷嬷放下心来,一个进了猪圈,解了她的锁链,一个去屋里备了桶热水,合力塞她进浴桶,擦洗干净,换了新衣。
在青萝手持火把的全程震慑下,王尚食乖的宛如婴儿,任由她们安排。
一切准备就绪,青萝便取了钥匙,领着她们去了木屋。
推了王尚食进屋,两位嬷嬷掏出铁链,哪知一看到铁链,王尚食又激动起来,也不管火把在侧,呜啦呜啦的又蹿又叫。
青萝见状,冲她们摆摆手:“这铁链就算了,她现在跟婴儿差不多,嘴上说不明白,但身上哪儿不舒服了,就会闹腾个不停,咱们只要关她在这屋里,不给明火,她就闹不出啥事来。”
“好,听青萝姑娘的。”
两位嬷嬷现在对她心服口服,二话不说收了铁链,只铺好被褥,便一齐退了出去。
锁好了门,青萝分了她们一把钥匙,两人千恩万谢的离去。
回至官室,竟瞅见了艾望远的身影,他立在大门口,丧着一张脸,来回搓着手,踌躇着迟疑着,不敢迈步进门。
“艾望远!”青萝连忙奔了过去。
一见到她,艾望远本能的上前,却猛地又退后两步,嘴巴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青萝心中愈发奇了。
他艰难地开口:“青萝,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急。”
“什么事?”
“时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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