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断烛

指尖猛地抓住椅把,朱祁镇瞬间坐直了身子,耳旁又传来绿竹的声音:

“若非吴司舆醉后进错了殿,今日睡在帷幔后的,便是奴婢了。虽然万岁圣明,会证实奴婢的冤屈,然奴婢清白已毁,往后在这宫里,又哪有立足之地呢?约莫也会在贵妃娘娘的主持下许配他人,以保名声。便是万岁宽厚,仍许奴婢留下,但万一奴婢这次不小心怀上了孩子——”

讲到这里,绿竹停住不言。

便是他不介怀她**,仍愿留她在宫中,等她回心转意的那天,可一旦怀了孩子,他愿太后也不会愿!

她,是再也留不住了!

想象着她描述的后果,朱祁镇内心亦是一阵后怕,紧接着,是浓浓的恨意涌起:

一直苦守的花,差一点就被弄折了,而且还是要她脏着折!

如何能忍?

目中温和之意尽数散去,望向尚雪莹时,俨然化作两道冷冽的冰刀,恨不得将她刺穿!

“朕还道你娴静温柔,不曾想,这如花似玉的外表下,竟藏了蛇蝎心肠!”

尚雪莹轻轻闭了下眼睛,长叹一声,默默跪于地上。

这一刻还是来了。

青萝也轻轻闭了下眼睛。

从今早看到她的那眼起,就已然猜到,会走到这一步。

两花相刺,必有一折。

绿竹与她,只能选一个。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朱祁镇眼刀依旧。

尚雪莹抬起一双美眸,沉静的目光视死如归,正要开口,周贵妃插话道:

“莹贵人只是误会,未见得就是主谋。毕竟这场祈福事关她的亲人家乡,眼里自然容不得污秽,情急之下,误会是难免的。”

言毕,她冲尚雪莹的大宫女使了个眼神,大宫女会意,连忙道:

“是呀。当时叶典苑红着一张脸出来,又遮遮掩掩的,很难不教人误会。”

青萝暗暗叹了口气。

原本这种与人费口舌的事,该是她出马的,但绿竹体谅她心情不佳,今日主动担起这块,一直与她们周旋。

然而发展至此,她必须得开口了,因为接下来的话,她更适合讲。

“奇了怪了。”她唇角现出一抹讽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瞧见了活春宫,害羞跑出岂非人之常情?难道见怪不怪才是应该?你说她遮遮掩掩,她又是为谁遮掩?念着都在尚寝局做事,想替同伴遮个丑,却被你们当作是藏汉子。就连贵妃娘娘过来,也先入为主的认为她犯了事,真是好生巧合呀。”

周贵妃立时紧张起来,指着她厉声道:“你什么意思?想攀诬我不成?”

“奴婢不敢。”青萝冷冷道,“奴婢只是想不通,这东偏殿是吴司舆自己进的,捉奸夫也是莹贵人自己喊的,到她们这儿,便一个个冤屈、误会,可是一到奴婢和绿竹这儿,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往我们头上安罪名时,又有谁为我们提过冤屈、言过误会呢?”

“哦~”朱祁镇做出恍然状,“这就是贵妃所谓的秉公处置,绝不徇私呀。”

“妾、妾一时疏忽,不够周全。”周贵妃无力辩解。

朱祁镇轻哼一声,道:“朕瞧你们在这儿打嘴仗是打不出个什么了,万事讲究个证据,既然你们认为是中了催情香,那就召医官过来,细细检查东偏殿,只要找出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揪出真凶以还清白。”

讲到最后,他故意转过脸来,微微笑道:“朕这般处置,不知在贵妃心里,算不算因私废公呀?”

“自然不算,此举甚妥,万岁的处置再公正不过。”

周贵妃此时就像只被抓住尾巴的小狗,理亏心也亏,处处掣肘,好在他们事先计划周密,没有留下证据,倒也不怕来查,大不了到最后,赖成一笔坏账,无从追究。

“那便好。”朱祁镇又转向蒋安,“事关曹指挥,也算涉及了前朝,就别召后宫的女医官了,平日里在御前侍奉的许医官和张医官,深得太后信任,就把他们请来吧。”

他担心后宫的女医官被周贵妃买通,便点名用自己的。为堵周贵妃的嘴,还特意搬出了太后,令她无处可挑。

“是。”

过了会儿,蒋安带着许医官和张医官过来,两人向朱祁镇行过礼后,便进入东偏殿仔细检查起各处。

殿外檐下,朱祁镇慢悠悠喝起了茶,周贵妃也一脸淡定,低头抠弄着手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个医官出来,许医官抱着一只箱子,张医官手上捧着两截断烛。

“万岁,催情香找到了。”

“什么?”周贵妃、刘尚寝、吴司舆皆是一惊。

两位医官绕到他们面前,一个打开箱子,一个恭敬呈上手中断烛,张医官道:

“回禀万岁、娘娘,适才微臣二人在殿内发现一个箱子,里面装了几根蜡烛,便一一检查,结果发现,断的这一根,有问题。”

蒋安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断烛,呈到朱祁镇面前。

张医官继续讲道:“这蜡烛的中腹部分,藏了大量的龙涎香,龙涎香的一大功效就是催情,因此当这蜡烛点燃时,便会催动人的**失去理智。”

“原来如此。”朱祁镇恍然。

许医官补充道:“而且这制烛之人故意把香料藏于中腹,这样的话,当整支蜡烛烧完,空气中的香味会随着时间消散,剩下那点底部的蜡油,又不含香料,可谓天衣无缝。若非这箱里留有两截断烛,仅凭贡案上那点遗留的蜡油,便是微臣二人医术再高明,也找不出端倪查不到痕迹。”

“好缜密的心思呀,这是谁的手笔呢?”朱祁镇冷冷扫视过去。

周贵妃瘫坐到椅子里,尚雪莹早已放弃,刘尚寝此时也意识到中了对方的圈套,一颗心沉了下去。

只有吴司舆还不死心,指着青萝和绿竹道:

“这箱子是她们二人保管的,说明就是她们做的手脚,要陷害奴婢,如今物证已现,请万岁明察!”

“我们做手脚?”青萝冷笑,“我二人在南海子,既不通香料又不懂制烛,所有物品一律由宫里发放,如何做这手脚?”

“你们不会,可以找门路,让宫外的人来做。”

吴司舆脱口而出,事到如今,她是一条道走到黑了,能搏多少是多少。

“好,就算我们手眼通天,可以找到外面的人来做。”青萝神情自若,“可昨夜,刘尚寝召绿竹来关帝庙,我们是到了庙门口,刘尚寝才告知是要绿竹留下为三位娘娘祈福。到这儿以后,绿竹就再未出过关帝庙,中间只有我被莹贵人叫了出去,去她那儿换件新衣,来回总共只有半柱香的功夫,而且所经之处,没有一间官室。既不曾事先告知,又一直待在关帝庙里,且是如此短的时间,还得和祈福的那些蜡烛一模一样,这要能做成手脚,难不成我们开了天眼,未卜先知吗?还是像孙猴子那般神通广大,能平白变出来一根呢?”

她的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便是吴司舆再胡搅蛮缠,也无处可缠了。

绿竹正要接话,蒋安忽然笑道:

“万岁,娘娘,容奴婢多句嘴。若是这蜡烛乃叶典苑和元典苑所为,她二人既有这等缜密的心思,为何还要留在箱子里等着被发现呢?按常理,应该是扔了,毁尸灭迹才对呀。”

他知朱祁镇对绿竹的心思,此时见她二人胜局已定,便替绿竹说了此节,好趁机卖个人情。

朱祁镇没有急着接茬,又转向周贵妃,道:

“蒋安与她二人素无交集,可谓无私可循,却得出此论,不知贵妃以为如何?”

周贵妃憋着气道:“蒋公公旁观者清,所言自然公正。”

朱祁镇颔首:“贵妃既也这么想,那看来始作俑者,绝不是叶绿竹和元青萝了。”

“是。”周贵妃臊眉搭眼。

青萝又道:“蒋公公此言倒提醒了奴婢。昨夜说来甚怪,领完蜡烛,奴婢陪绿竹去里面换衣服,刘尚寝带人在外间等候,等换完衣服出来,她才带人离开。然后奴婢就擦起了贡桌,也怪奴婢手笨,不小心折了一根,为怕责罚,再加上未到亥时,就没有声张,悄悄放进了箱子里,换了一根新的。绿竹怕奴婢再出错,就自己去放,可她腿脚不好,踩上了地面的蜡油,同样的位置,刚放上去的蜡烛,又给折了!这次,却被刚好经过的刘尚寝瞧见了,刘尚寝带人走了进来,数落了我们一通,然后就让人带着那支断了的蜡烛走了。”

刘尚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瞬间明白,“证据”是如何留下的。

原来她二人早就偷梁换柱,故意摔倒,引自己入局!

在场众人神态各异,朱祁镇瞅了眼蒋安,蒋安会意,笑道:

“蜡烛一项,历来归司灯司管辖,司灯司又归刘尚寝管辖,这要动个手脚嘛,究竟谁更方便,真是一目了然呐。”

刘尚寝扑通一声跪下,整个身子抖个不停。

蒋安又道:“有问题的那支被放进箱子里了,但刘尚寝不知道,所以她误以为你们新断的那支,才是有问题的那支,为防留下证据,就让人带走了。那——后来点燃的这支,又是怎么换的呢?”

青萝眉眼低垂,正踌躇着,绿竹开口:

“后来三位娘娘送了酒水吃食来犒劳我等,期间她们还一起围在东偏殿的神像前有说有笑,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换的了。”

一直沉默应对的黎莎和尹美淑二人闻听此言,连忙跪下:

“万岁明鉴,与妾无干呀!”

帝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掠过她们,挟着无形的杀气,再次落到尚雪莹身上。

尚雪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伏拜在地。

“是妾所为,愿凭万岁责罚。”

青萝听到自己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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