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周贵妃看我的眼神不对!”
长乐宫内,青萝的表情无比严肃。
“哪里不对?”
绿竹一面问着,一面挑拣着桌上的香草花枝。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怪怪的。”青萝满脸都是迷惑不解,“好像在打量,又好像在挑剔,反正她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我不像个人。”
绿竹思索片刻,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
“可能她讨厌钱皇后,你又和钱皇后走得近,她厌屋及乌,看你的眼神自然也不友善。”
“钱皇后从不招她惹她,她干嘛老看钱皇后不顺眼呢?”青萝不解。
“她气万岁总拿钱皇后压她,可是又没胆子挑战万岁的权威,一腔怒火就全转到钱皇后身上了。”说到这里,绿竹轻轻摇了摇头:“她看似和汪皇后一样都是直爽性子,可是扒开表皮论起里边,却是差得远了。”
“这倒是。”青萝点头,“有能耐她和汪皇后一样,直接去杠皇帝嘛。”
她不再纠结此事,坐到绿竹对面,双肘撑在桌面上,好奇地问:
“你这是做什么呢?”
“香膏。”
“对,抹得香喷喷的,让他离不开你,早些怀上孩子。”
绿竹瞅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你和那高春风怎样了?”
“还能怎么样。”
青萝转而浮起一丝愁容,随手拣了根花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拽起上面的叶子。
“这后宫有男人的地方,除了钦安殿,就是乾清宫,这两个地方的差事,那各局女官是争着抢着做,高春风的样貌在那帮侍卫里又显眼,你不知道,我这几次和灵香过去,都能碰到其他局的女官瞅着他笑。”
“可他不是喜欢看着你笑么?你只要好好笼络住他的心,让他一颗心思全在你那儿,非你不娶,任其他人的秋波送的再勤,也是无用。”
“笼络?我想想辙。”
青萝不禁忆起周辰安的故事,棠棠送了一个香囊,他从京师带到龙虎山,又从龙虎山带回紫禁城,想来是极合心意的,说明香囊管用!
于是她有样学样,从绿竹那儿要了针线布匹,回到尚寝局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奈何实在手笨,香囊没绣出来,手指倒扎了几个窟窿眼,给她疼得眼泪汪汪。
去钦安殿的时候,她向灵香提及此事,忍不住问:
“除了香囊,还能送别的吗?”
灵香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青萝奇道:“你天天跑乾清宫看男人,怎会不知道?”
灵香一脸无辜道:“我只是看男人,又没处过男人,哪里知道?要知道我入宫的年纪,比你还小呢。”
“算了。”青萝摆摆手,“赶明儿我去问问绿竹吧。”
绿竹......
她忽地想起来,绿竹曾去灵济宫给曹吉祥求过平安符!
虽说姓曹的王八蛋是个宦官,可也算半个男人,他当时收下的时候很欢喜,说明平安符也是有用的啰?
她正想着,耳旁只听灵香感慨:
“要说这乾清宫的人,还是不如钦安殿的人好看,唉,要是能跟他结上亲,便是折我半辈子的寿,我都心甘情愿!”
青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想也不想道:
“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他喜欢的,是那种轻声细语笑不露齿的窈窕淑女,再者他又是周贵妃的亲弟弟,就算娶妻,那也肯定是名门之后,跟咱们呀,八杆子都打不着!”
灵香不甘地撅起了嘴:“就没个万一吗?”
青萝认真的想了会儿,道:“倒是也有。”
“什么时候?”灵香急问。
青萝一本正经道:“你呀,现在就回尚寝局,躺到床上,蒙上被子睡一觉,梦里会有的。”
灵香那张兴奋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哼了一声,嘟起嘴巴不再接话。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青萝又道,“平安符,倒是可以找他弄一个。”
等给月人上完香,她让灵香先回去,向小道士打听周辰安的所在。
“知院在浮碧亭和贵妃娘娘说话呢。”小道士答。
青萝不好去打扰,便立在殿外一侧等候。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贵妃和周辰安低声说着话自林间小道走出。
“我这就回去安排,剩下的看你了。”
话音一落,周贵妃瞥见殿外的青萝,不由得变了神色,又开始上下打量起她来。
“见过贵妃娘娘。”青萝惴惴行礼。
“呦,元尚寝呀,在这儿侯着,有什么事吗?”周贵妃向她走去。
“找周知院有点事。”她小声答。
“哦,找我弟弟呀。”周贵妃瞟了一眼自己弟弟,又转向青萝,阴阳怪气道:“我就纳闷了,你这三天两头的往钦安殿跑,跟我弟弟有说有笑——怎地就和别个好上了呢?”
“啊?”
青萝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望向周辰安。
周辰安翻个白眼,一把抓住亲姐姐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向外推去。
“唉,你推我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
“少废话,快回宫。”
“我是你姐啊,话都不能说了?”
周辰安朝贵妃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几名宫女架起周贵妃就往外走。
“哎,哎,你们听谁的?怎么养了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
话未说完,她已被架出了院门,门口的小道士砰地关上了门,将她隔在外面。
周辰安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朝青萝挤出一个笑脸。
却见小姑娘红着一双眼,目中尽是责怪之意:
“我就不该信你!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骗人的!才从我这儿偷听到秘密,转头就告诉你姐姐,人面兽心,白瞎你这张脸!”
“对不住,我当时也是没辙,非是有心告密。”他解释。
“哼,什么有心无心,反正我的小命是不保了!”青萝哭丧着脸。
“啊?”周辰安懵住,“你小命怎就不保了?”
“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不是因为钱皇后,是因为你!”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你姐姐准是不喜欢我往你跟前凑,所以想辙罚我呢。怪道那天又是让我转圈圈,又是让我伸舌头,原来是想打断我的腿,拔掉我的舌!这样我就不能往钦安殿跑,跟你有说有笑了!”
“不是,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下好了,你把我的秘密告诉她,也不用断腿拔舌了,直接定个私通侍卫的罪名,乱棍打死更痛快!”
她越说越悲愤,越说越委屈,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抽抽嗒嗒个不停:
“你再怎么没辙,也不能直接让我没命呀!”
她哭得周辰安手足无措,急忙解释:
“你误会了,她不是要整治你,是想给你说媒。”
“你哄三岁小孩呢,她堂堂贵妃,和我没亲没故,闲得发慌呢,给我做媒?”
“她是和你没亲没故,但她和我有亲有故呀。”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给你说媒的对象是我呀。”
话赶话说到这里,空气陡然一片安静。
两人四目相对,好似被施了定身术,谁也不再说话,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微风拂动枝头,树叶哗哗作响。
青萝轻轻打了个嗝。
周辰安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侧过身,挠了挠额头,组织着话语:
“那个,不要误会,她纯粹就是想给老周家留个后,看你像是好生养的,才起了这念头。”
说完,却不听有回应,只好又侧回来,瞥眼望去,对面的小姑娘还在怔怔发着呆,便道:
“诶,元青萝,你傻啦?”
青萝也不答话,懵懵地看向他,然后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拉起他的胳膊,猝不及防地,往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你发什么癫?”
周辰安捂着手腕往后跳了一步。
“哈。”小姑娘笑望着他,“不是梦呀。”
“你倒是咬你自己呀!”周辰安气急败坏。
“给咱俩做媒?”青萝皱起眉头。
周辰安忙道:“别多想,我已经拒了。”
“切,你才多想呢。”青萝立马白他一眼,“便是我在这宫中老死,都不会嫁你,除非我不要小命了!”
“怎么又和你的命扯上关系了?”
“你想呀,我要嫁了你,万一我哪天得了重病,难受得不行,向你伸手呼唤:夫君,救我。”
她捏着嗓子学着小媳妇的声音,做出招手的动作,接着又缓缓曲臂回来:
“然后你走过来,轻轻拍着我,嘴上说着别怕、别怕,手上却咔嚓——”
纤纤玉手到了颈前,做出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她的小脸随之一偏,翻眼吐舌:
“我这小命不就嗝屁了?”
他叹为观止,下意识地想辩白几句,却又觉无从可辩,最后只道:
“那你是宁愿在这世上活受罪,也不愿痛快点离去,获得解脱了?”
“当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嘛,活着才有希望呀。”她还没完,继续道:“最气的是,你还对着我的尸体,一口一个为我好,哎呀呀,真要能把我气活也行,可我看你的道行呀,是够呛了。你说,我哪敢嫁你呀?”
“好,你非常有道理。你看不上我,我也不想娶你,咱们算达成共识了。”
“咦,对了。”她忽然眼睛一亮,“我倒认识一个,要能嫁给你,她折半辈子的寿也愿意,要不我给周贵妃引荐引荐?”
“打住!”他抬手制止,绷起一张脸:“我一心向道,早已失去对世俗的**。你可别跟着我姐瞎掺和,不然有你好看。”
“哦,那就算了。”她当场放弃。
他恢复如常,语气平静下来:“对了,你不是找我有事么?”
“额,差点儿忘了,你不说会画符么,我想求个平安符。”
“给谁求呀?”
她有些忸怩:“还能是谁呀?”
这小女儿家的情态一下击中他内心的那块柔软,温柔一笑:
“高春风,这个名字,对吧?”
“嗯。”
“随我来吧。”
进得殿内,他来到长桌前,挽袖提笔,在黄纸上画起符箓。
阳光自窗户照进,被镂空的雕花筛成一缕缕温暖的金线,映在他专注的脸庞上,当风吹过时,窗外枝头的树叶轻晃,挡得金线忽明忽暗,在他英俊的五官上闪来闪去:英气的眉峰,挺直的鼻梁,微翘的唇峰......
殿内混着柏香和香油味,贡桌上的香烛冒着丝丝轻烟,一点点飘散开来。
青萝斜倚着墙,好整以暇的观赏着,脱口而出:
“周辰安。”
“嗯?”
“你真好看。”
笔尖的朱砂蓦地一歪,骨节分明的手顿住。
空气再次一片安静。
漆黑如墨的瞳孔抬起,落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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