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去看看。”柳章林脸色急迫,柳府会宴,来的都是身份显赫的内眷,若是出了什么事故,大伯那里他也不好交代。
划拉一下子,一群人拥挤过去,会客厅旁边有一条碧绿的湖泊,周边是朱红的栏杆,雕刻得细致入微,刚好到达人的腰部,这人要是喝得醉醺醺,一不留神还真容易栽进去。
“让开,让开,别堵着。”有人大喊。
“落水的是谁?”柳章林还不待旁边人应答,只听到河里的人尖叫着呼叫救命。
柳章林吓得脸色苍白,手不住地乱摆。
“去找几个水性好的人来,快去!不得延误。”柳章林大喊道,忽然记起什么又添了一句。
“最好是女子,快点!”
几个机灵的仆从急忙连滚带爬地向后院跑去,嘴里不住地大喊。
“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呀!”
湖中的女子赫然是柳芷玉,此刻她的头发被打湿,像黑色片状的海草,披在面前,一张脸煞白惊慌,水泼在脸上带着洗下来的粉脂腻在一起,一块红一块白,只觉得凄惨无比。
荀易站在后方,看到一旁的人群中退出一抹身影,她神思一动走了上去。
“楚小姐。”
楚婴回首,仍然是被他肖像的样子晃了晃眼,面上古井无波。
“何事?”
“你可知道这柳小姐为何掉入湖中。”
楚婴眼神一冷,手中的团扇一停,乌黑的发髻上闪过两条精巧的步摇坠子。
“我怎会知道,若是她上来了,问问不就行了。”
荀易垂首,旁边传来噗通一声,有人跳入湖中,惊起一片浪花,湖底的鱼儿都四散逃开。
只是,这…荀易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讶。那粗使的婆子想必是救主心切,二话不说就跳入水中,众人也就发现,原来这湖面只及得上这婆子的腰身。
水面这么低,自己走也能走过来,柳芷玉瞎叫个什么?
“如何了?”柳章林在岸上问,无视了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小姐想必是受了惊,双腿发麻动弹不得。”那婆子在水中说道。
“赶紧将她带上来。”柳章林羞恼不已,今日宴会大伯全权交给自己,却闹出了这般的笑话。他脸色黑沉,等不及柳芷玉上岸,就上前发问。
“芷玉,你是怎么落水的?是不是有人推你?”
“我…咳咳咳…”从鼻子里灌进的水呛得柳芷玉说不出话来。
“堂少爷,您先转过去。”婆子卖了个笑。
柳章林的脸色黑里透红,转过去心气不顺地喘着粗气。不知羞,穿的那是什么衣裳,一浸水都能看出皮肉来,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她将柳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有!有人推我!”柳芷玉裹着毯子瑟瑟发抖,眼睛愤恨地瞪着角落,一只手直直戳向那人。
“就是她,楚婴!”
“楚婴姑娘?这怎么可能?”柳章林下意识摇头,又想着这是芷玉自己的说辞,若真是楚婴,他抬头,看着那女子通身的清贵,依旧悠悠地摇着团扇,眼中不见丝毫惊慌,想来肯定是有误会。
投射而来的目光似针,烁光发亮地盯着楚婴,就看她怎么辩解。
楚婴轻声一笑,懒怠的眸子升起认真的光亮来,熠熠生辉。她唇瓣亲启,语气中透着几丝玩味。
“柳小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着半人高的池子把你推下去,我图什么?图你自己爬起来指控我一回?”
众人一听也是,池子水不深,且又是大白天,推她做什么,毫无理由啊。
“我和你正说着话,然后你走开了,我就落入水中了。”
“我们说了什么话?我推你总要个理由,且你都说是我走开了,那你落入水中我的嫌疑不就摆脱了。”楚婴眉峰一动,手中的折扇开始挥动。
“我不管,就是你推的,我定要禀明我父,追查到底。”柳芷玉摇着牙关,浸湿的头发塌陷下来,她一说话动作一大,就歪歪扭扭地披在两侧贴紧头皮,没了粉脂的遮盖,脸上也少了几分颜色。
“且慢。”荀易突然走出去,楚婴出手拉住了水夏的衣袖,示意她看着。
“荀公子。”柳芷玉裹着毯子的手一松,荀易却朝着栏杆走去,也将众人的目光勾动。
“荀远卿,你这是做什么?”柳章林出声问道,与他又有何干系,平白出来惹人眼。
“我好像发现了柳小姐掉入水中的原因。”荀易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两下折好,往栏杆底下擦拭,又在地上摸索,忽而展颜一笑。临近的女子直觉眼前胜春。
“找到了。”
“这是什么?”
“鳆鱼,产于沿海,价格昂贵味道鲜美,据我所知,今日席宴上就有这样一道菜。”
“你是说,是因为鳆鱼,芷玉才意外掉入水中?”柳章林面色古怪。
荀易点头。“正是。”
应该是栏杆底下有鳆鱼,柳芷玉不小心踩了一脚,脚底一打滑,才会栽入水中。所以栏杆底下会有鳆鱼残存下来的油脂,而鳆鱼也会被滑到一旁。
只要大概一想,事情就通透多了。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若干人等不由同情地看着柳芷玉,心想幸亏有状元郎解答,不然楚婴就无法逃过这一劫了。
也因此事发生,宴会匆匆收尾。
荀易依旧独身一人,走过假山旁,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荀公子不愧是状元,果真聪慧。”楚婴从假山后走出来,唇角带笑,眼中也隐着探究之意。
“不敢当,楚小姐谬赞了。”荀易又是躬身一礼,明明是酸腐书生所为,偏她做的流畅,直是青竹,弯是梅枝,一派霁月清风。
楚婴的心里越是不舒服,顶着这样一张脸,连恪守礼数认真的那股劲儿都仿佛入了骨一般相似,可偏偏不是。
“我要多谢荀公子替我解围,不然今日就不是如此轻松的脱身了。”
“举手之劳,楚小姐不必客气。”
“既如此,楚婴这便先行告退,荀公子自便。”楚婴携扇一退,消失在假山身后。
荀易一怔,这般决绝,是担心与自己有瓜葛吗?楚婴,这张脸你看不下去是不是?
入了翰林院,荀易就算正式踏入了朝野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话是这样讲,荀易一个月都没见上皇上一面,她被派到藏书馆整理资料,面对着层层排列的书架,数十万书册,旁人要是得了这般的差事,早就开始怨声载道,荀易却很淡然。
柳章林一个庶吉士,资历新颖,却抵了其他的老翰林,入了多次金銮殿为皇帝讲述经史。只短短一个月,这批进士里面最瞩目的人就跳了出来,反倒是先前声明累累的状元郎没了声响。叫人不禁感叹,读书是读书,做官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章林有柳相撑腰,人前人后好不风光,就连侍读学士都对他笑眼有加,人一膨胀,自然就喜欢找不痛快。
荀易默默待在藏书馆,一个王朝最宝贵的书库就在此,许多知名的书籍在这里竟然有原本,她便静下心来,细心研读大家做的注解。
藏书馆里面也没什么人,荀易按照正常上下朝,在里面待一天也无人在意。偏偏那柳大风光就爱来这,回回说些酸话,秀秀自己的智商,再扬长远去。
这日,荀易潜心贯注,柳章林又来了。
“荀远卿,我今日又被当选为陛下讲解经史的人了。”
“那便恭喜柳选馆了。”
“哼!”柳章林鼻子里发出冷声,“也不知你这修撰还能做到几时,我一个选馆都能越过你的级别常见圣颜。想必是气脉相冲,你不如去钦天监改改命,也省的在这书库里从明坐到黑。”
“这便不劳柳选馆操心了。”
柳章林志得意满地走了,拿着一本经史注解就去金銮殿了。
柳章林来的多,皇上自然知道他,可今日在前朝柳相又一次别了自己的苗头,皇上看着这张颇似柳相的年轻面孔,气不打一处来。
瞧着皇上脸色不好,柳章林也收了自己的乖觉,变得老实巴交起来。
皇上忽的走下案子,从他手中一把拽过经史集,吓得柳章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明黄色的衣摆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突然下来还拿走了书。
他正惴惴不安中,皇上张了口。
“天天抱着这厚重的经史子集,嚼着前人留下的注解,只知道拾人牙慧,难道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吗?”
“皇上,臣有罪,望圣上开恩。”
“无暇自哀而使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庸才,滚出去!”
头顶像砖头似的书砸在头上,只觉头晕脑胀,险些站不起来。
“带他出去。”
“是。”
旁边的刘总管把拂尘交给旁边的小太监,亲自动手搀扶着柳章林出去,圣上正在气头上,还是自己来的好,不然引火烧身怎么办。
“这翰林院难道就没些趣才,通通是这样的书呆子,食君禄不干人事的废物。”
厉声呵斥回旋在大殿里边。
“你去,再给我找个人继续读。”
“啊?”刘总管没反应过来,收到皇上的眼刀后吓得屁滚尿流,这怎么找啊?他怎么知道趣才在哪呢?伴君如伴虎,事情办不成,遭殃的不还是他!
刘总管一脸愁苦地往后退,又听见身后的一声“等等。”
他立马转身弓腰,眼睛瞪得比珠子还大,耳朵高高竖起,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一点儿重要消息。
“你去给我把荀修撰找来,我要听他讲。”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荀修撰,今儿个可就全靠你了!
刘百顺甚至没安排人,亲自去了翰林院,风风火火地就往里闯。荀修撰,我的荀趣才,你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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