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两银子堆得一摞子高,远比一张轻飘飘的银票更加冲击人的视线。荀易一把子搂过来的时候,敏锐地差距到周围不安分的眼红和贪欲。
楚婴给她小声解释,虽然二楼装饰辉煌,多是达官显贵,但万金坊的一大半收益都是从这些不起眼的人身上征收,一个玩钱,一个玩命,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却因为阶级身份的划分,赌场方面也对他们捧高踩低。
不过一把狗屎运而已,牛勇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下把该如何压?”
离得近了,楚婴才发现他皮肤当真是极好,吹弹可破,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依稀可见,比之自己也相差无几,有温热的气流拂过脸颊,引起一阵蜷缩战栗,楚婴想离得远一些,却又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压下这点不适。
“压一半。”
仿佛有蚂蚁慢吞吞地爬进耳孔,热气进入转化成潮湿的痒意,荀易一阵心慌神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楚婴将手摸进钱堆,猛抓一把,朝桌上撒去,大喊一声。
“这是我家公子打的赏钱,各位拿去吃杯酒吧!”
桌上一阵慌乱,甚至有人半爬上桌案,想要去捡案中心的那枚大银子,足有五两重,他急赤白脸地伸出手,被人猛地一拽,扔到地上。正想起来骂人,被一双虎目吓得跪地求饶。
“牛哥,我错了,是我不懂规矩,您拿,您拿。”
“滚。”牛勇低喝一声,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兜,输了八两,得了五两,还不错。
赌徒都有种心理,叫做赢盖输,只要能赢一把,金额与先前相差不大,他就会有种占了便宜的心思,所以这会儿牛勇看荀易也顺眼了许多,还不错,不是那一毛不拔的人。
荀易怔着的陌生情绪被一把天女散花泼洒地一干二净,他心头噎着一口黑血,堵得慌。楚婴这个败家子,一把就撒出去几十两,抵得上她半年的工资。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入了京之后,光是那套小一进的房子,就已经花光了她与荀绍的所有家当,她启蒙之前,荀绍就做些跑镖生意维持家用,读书这个无底洞已经掏的差不多了。
可面上她又是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荀易只能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楚婴动手,眉眼清淡地道。
“下一半。”
一半也是不小的数量,楚婴用胳膊分拨开,让荷庄摇骰子。
“买定离手,请下注。”
荀易右腰被戳,朗声喊道。“小!”
牛勇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这把绝对是大。
“大!”他目光笃定地大喊道。
荷庄取掉蛊盖,扬声说道。
“三四五,大!”
跟着荀易下注的人露出恼怒的表情,破口大骂,晦气,牛勇哈哈大笑着将银两放在桌案上。
荀易一想内里玄机,就知道这是楚婴故意下的招儿,一半出去了,打消了不少人的戒心,称得上划算。
第三把下注,荀易将银两并玉佩押了出去,赌场方面鉴定了下,估算出其大概有五百两。
终于等到你了。为了这个玉佩,牛勇掏空了身上的银两,足有一百两。刚才鉴定完毕,许多人可都听着呢,五百两什么概念,能在京城地段好的地方买套院子的价格,要是赢了,分的那点羹都够自己大鱼大肉一段时间。
叮当作响的碎银子摆满了桌案,多数人眼睛涨红地盯着桌面。
这一把荀易与牛勇都选了大,蛊开,两人皆胜,那些闲散的小户被赢了个干净。
荀易推算自己这边加上玉佩应该不下千两银子,牛勇那边也有几百两,赌场方面来人给他说话,让他悠着点,高层看着,若是赢得多了搅了局,总有他的苦头吃。
牛勇低头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最后一把,全压行不行?”
“行呀,这有什么的,小婴,给公子把赌资全部推过去。”
于是,这一把大的,就引起赌场不少喧哗,跳着够着往前冲,群情激奋。
“大大大!”
“小小小!”
咚咚咚的骰子在蛊内激烈交汇,荀易面色安然,牛勇脸色却难看起来,搞什么,怎么听不出来?
“压大还是压小啊?”荀易问他。
“你压什么?”牛勇目光如炬,反问道。
“我压小。”荀易笑眯眯地说着。
“那我就压大。”牛勇语气狠厉地道,催促荷庄开蛊。
蛊盖打开后,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骰子被压了!
拢共三个骰子,一个跑开,点数为一,剩下两个压了摞子,只上面那个显示是六点,加起来七点。
骰子里面,一和六相对,二和五相对,三和四相对,从下面那个骰子一侧露出来的二五三四猜测,不是一就是六。
这可真是运气之举,一把定输赢,不是一,就是六。
“六六六。”牛勇不由出声念叨,和他投的人也共同出声,投小的人不甘示弱,使劲喊小,两方怒目而视,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荷庄指尖末梢有些颤抖地取掉上面的骰子,一颗大大的圆点映入眼帘。
“是小哈哈哈哈!”
“我赢了!”
牛勇没撑住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这小子,运气当真是好!
就这?荀易内心意外地平静,倒是让人高看一眼,不亏是富家子,赢了上千两票子,眼睛都不带眨的。
碎银子不好带,赌场方面换成了银票让她带着。荀易出来没看见牛勇,楚婴说是因为违反赌场禁令,被换了下去。
荀易心神一紧,去兑换银两的时候,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对着赌场主事说道。
“没有一点刺激,我从小读书,十岁进童试,十二岁当秀才,十五岁当举人,今年得了风寒,没下场,不然今年的状元郎就是我来当了,真是毫无困难可言。还以为能尝试到挫败的感觉,谁知,唉…”
主事想将手中的银票拿回来,只觉得心塞地紧。
“下个月家父就要为我举行冠礼,邀请了不少贵人,我与万金坊有缘,可惜不识幕后主人,不然一定邀请他前来参加。”
主事眼角颤抖地看着这位天之骄子一把将银票递给小厮,背着手往出走,嘴里还不停地啧,只能拱手相送。
“公子慢走。”
路过拐角,横穿七门八道,她们又来到一处暗巷。
“我竟不知,你这人嘴巴还挺刁,花繁样式,还说的一套一套的。”不用再弓着腰走路,楚婴身形挺拔,连那张脸都看出几分周正来。
“只是为了走出万金坊胡说八道而已。”荀易温润一笑,又看向她。
“我们现下要去哪里?天色已晚,还是尽快回府的好。”
“你难道就不饿?”楚婴眼睛机灵乱转,又适时开口。“还是说,那口桂花糕填饱了我们公子的肚子。”
荀易冲着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幼稚鬼!
巷子狭长幽深,仿佛看不见尽头,荀易心里传来不好的预感,停下来与楚婴说话。
“要不然…”
“别停。”楚婴忽然拽起了她的手腕,低声细语。“有人跟着我们。”
荀易心神一凛,目光前视,小声地与她交谈。
“会不会是赌场派来的。”
“不知道,我们先走,前面有个周转,再绕个弯就能到东街口,那边人多,他们不敢下手。”
“哧”地一声,脚步停稳,荀易看着前方两个黑色服饰的男人,眼睛不自觉眯起来。
“来不急了,我们被包了。”
“上,给我杀了那两个人。”身后有人大喊。
“天杀的,他们怎么也不问问,就直接下手?”
“你是不是戏本子看多了,还想让人家盘问一番放过你?”荀易反讽地问道。
结果楚婴当真呆呆地点头,应了一句是。
荀易又有了吐血的冲动,从小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看戏本子,那戏都带了传奇色彩,主人公被上天庇佑,总能逃离危险,可现实,要是被砍一刀,她俩就得去见阎王爷。
“你别瞧不起我,我让让你看看,戏本子里面我都学了什么。”
人就剩几十米了,荀易将手摸进腰间以防万一,同时又带了点隐约的期待,也许,可能,说不定,会出现奇迹!
楚婴气成丹田,目光璀璨若星河,手指握拳将拇指屈于四指之下,一举一动都颇具侠客风范。
莫不是个武林高手?荀易猜测着,毕竟十几年没见,楚婴要是习得了什么高超技艺,像赌术一般出神入化的奇功也未可知啊!
“常言道,杀男不杀女,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已经生的这般丑陋,只是想努力地活下去,还请各位英雄好汉绕我一命。我还有瘫痪的丈夫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皆因这公子要吃桂花糕,我才为他领路的呀,我当真无辜。”
楚婴是对着身后的人所说,解开木簪露出一头秀发。前方的人离他们还有一百米远,正戏弄地慢步行走。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
“确实只有这一个男子。”
“行,那你走吧!”
荀易:……这也行?
“多谢各位大哥饶我一命。”楚婴咬着唇不舍地看着荀易。
“公子想吃的桂花糕,我会多烧点给你的。”
荀易:晦气!
后方的楚婴如果可以脱离,荀易就只能往前方跑,尽量为她逃生创造机会。
那两人都带着刀,不小心处置就会造成一定伤害,荀易活动筋骨,这么多年练的底子还没丢下,应该够解决了。
不知为何,前方两个杀手忽然极速跑来,荀易眉间一皱,余光出现一抹熟悉的布料。
涂着褐色颜料的手递了过来,呈着一柄锐利的长刀,楚婴神色冷然地说道。
“拿着防身。”
荀易向后一看,两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死的蹊跷。
“原来如此。”荀易嘴角含笑,戏本子里面教了什么?扮猪吃老虎!
楚婴将长刀架起,起了个式。结果身旁有人比她更快,一抹青影划过,露出主人完美的侧脸,眨眼之间就到了前方。刀光剑影之间,噗通一声,又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楚婴忽而展颜一笑,语气意外地道。
“深藏不露啊!”
“你也是。”
荀易手中的刀“咣当”一声坠地,她从怀中掏出一抹绣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滴。生疏了,竟然溅到了。
那动作优雅精致,楚婴只觉得赏心悦目,她将身上的布衣脱下来,内里还有件黑色的常服,倒是看不出来些什么。
两人默契地走向对方,看着远方的斜阳,平静地交谈。
“走吧,去吃饭。”
“你衣服没事?”
“不碍事,又瞧不见什么。”
“吃什么?”
“桂花糕。”
“不要桂花糕!”暗巷里响起荀易气急败坏的抗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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