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口头旨意传达下去，由翰林院拟旨。一朝同事忽然换岗，许多人都感到十分讶异。翰林显少外调，一般都会熬上十几年资历再被委任重臣。荀易年纪轻轻地就被外放出去，毁誉参半。
毕竟本朝官场有个共同默许的潜规则，相出学士。据记载，左右两相有相当大的比例出自翰林学士，天子对荀易颇为亲近，院中的人也都看着，面上客客气气，背后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
荀易捧着圣旨，翰林学士勉励了几句，笑容颇为和蔼，自从上次经史事件以后，荀易的待遇好了不少，学士本想将她调出藏书阁，被荀易婉拒了，只道是自己喜欢研究文史，投了学士的喜好，两人的关系也维持地不错。
“恭喜荀御史外调。”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荀易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他，柳章林愈发阴阳怪气了，看见她的时候总是阴沉沉，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舌，暗中窥视着随时准备上来咬一口。
“远卿，我与你有事相商，先去里间说会儿话。”学士关键时刻伸了援手，又转向众人轻斥道。“手底下的都做完了吗？这般清闲，不如我再安排一些。”
众人一听，立马溃散。柳章林嗤笑一声，挥着衣摆走开。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自己被皇帝一训，一个个地都赶忙来踩。荀易不过是攀了龙威，连学士都来巴结他，哼，时间长远，等到自己坐上大伯的位置，看何人还敢给他甩脸色。楚文启也是个不长眼的，自己去求娶他推三阻四，一到这寒酸修撰，就眼巴巴地盼着，上次暗巷的人估计就是被楚相出手解决了。他护的你你一时，还会护的你一世不成！
荀易放衙时，远没有想到会遇见柳榭，一众官员垂首行礼，都被他随手一挥给打发掉。
“老夫找荀易有事，其他人都走吧！”
“大伯。”柳章林腆着笑上来。
“放衙了，你先回府吧。”柳榭随口支开，他想着又没有需要章林的地方，他在着也没有什么用，且在这么多人面前，随随便便地喊声大伯，放在前朝，自己又得被弹劾。没有壮年时期的精力，这两天的奏折已经看的他头疼不已，天子气血旺盛，还喜欢挑刺，许多上达的奏折都被扔回来重批，给他添了许多担子。
许是柳榭的语气有些平和，没有那么亲切，柳章林心里有鬼，面色苍白地离开了。
只看面相，荀易也要胜他侄子一大截，更逞论精气神这方面摸不着的东西。
到底是身居高位，柳榭的眉眼深沉，默言盯人就会让人产生瑟缩的畏惧。
“你新晋了官职，老夫向你道贺。”
“荀易惊恐，多谢柳相。”
“你与那楚家女日子定在了何时？”
“启禀柳相，就在年后。”
“年后…”柳榭露出沉思的模样，手指不自觉滑动翠**滴的扳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荀易弓着的腰始终没有抬起来，皆因柳榭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她的礼，酸痛感袭来，荀易眉眼低垂，强忍着苦楚。
“老夫将女儿下嫁给你作平妻如何？”
平地一声雷，荀易想着应对的法子，柳榭大概是被人端着惯了，提亲事都要压着楚家一头。天子赐婚只称秦晋之好，柳榭称下嫁，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荀易的样子。
本来就是能作正妻，楚文启横插一脚，柳榭只能退而求其次，本着是拉拢荀易，结果失败了，偏偏柳芷玉在家里哭闹地不行，死活要嫁给荀易，今日圣旨一下，柳榭掂量了一下，还是亲自过来了。就让荀易成为楚文启心中的一根刺吧，横在他与楚文启还有天子之间的筹码。
平妻本来就不如正妻，地位略高于妾，但是他柳榭的女儿自有他撑腰，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通通乱了就是。
权势滔天的柳榭没想过荀易会拒绝，这个面相俊美的年轻人似乎没有认清眼前的局势，以为自己攀上了楚文启那个老东西，就能飞黄腾达吗？笑话，只御史台就有一半的人隶属他的旗下，他今日要是拒绝了，就得承担惹怒他的后果。
初冬的冷是种刺骨的寒，柳榭穿着黑色狐毛大氅，手里抱着精致的手炉，老神在在地眯着眼，他在等荀易的答复。
风一起，后背直接如芒刺背，荀易强撑着身子也阻止不了后背起了一片冷汗，粘连着衣服，鼻间呼出的白气腾腾而起。
荀易依旧僵着，通体像座精美绝伦的雕塑，形体依旧保持着风雅的样子。
“恕荀易无礼，不能高攀您的女儿。”
荀易张了口，柳榭冷笑一声，声音逼仄人心，无不威胁地又问道。
“你确定？”
荀易硬着头皮发麻的感觉说道。“是。”
“好。”柳榭连说三声，听声音已经是怒了，手中的手炉砸到红色的宫墙上，磕出一片破碎的墙皮来，红色的碳火在呼啸的冷风中，星火四溅。
“柳大人，不知你把我的良婿留在这里干什么？”
荀易眼睛微缩，不远处出现一双黑色的官靴，紫色的朝服上绣着仙鹤纹饰，在当朝只有另一个人能穿紫色官服，楚文启来了。
“起来吧，大冷的天，可别冻出毛病来，延误了年后的喜事。”
荀易这才忍着脊梁的酸痛，直起腰身。
楚文启笑眯眯地递给她手炉，将手插在袖筒里，站在了一侧，等到荀易退出三四步，当朝两相才相对而立，开始交锋。
“你来做什么？”问这话的是柳榭，眼皮耷拉着，向上一翻就是锐如长剑的冷光。
“今日府中做了锅子，你先回去，我与柳相还有话说。”
荀易万分感谢楚相的慷慨相救，势力对等才不会有压力，不然像柳榭与她从上到下好不费劲的碾压，从本质上来说已经算是欺辱了。
自那以后，荀易再没见过柳榭，那日的后记老丈人不提起，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到他们那种级别的谈话，肯定涉及了一些她不能知道的隐秘。
正式入职御史台后，见过上级办理各种交接手续，荀易才算是正式落下。监察御史共十四名，分批入朝，他们因为有着监察百官的作用，即使品阶低也有了入朝的资格。
荀易第一次上朝的时候，就站在后方的位置上，手握圭臬，那么些人，也不知道天子看见她了没有。
放衙时，忽然有一小厮递了荀易一封书信，只道是个小姐相送，荀易以为是楚婴新来的花样，她前些日子说两人见面太勤快了，还不如用书信交流。
换了一身常服，荀易这才打开书信，看了几行后，脸上挟着的笑突然消失，整个人阴沉下来，带了些不易外放的怒气。书信在她手中蜷成纸团，荀易嘴角上扬，眼中划过一丝暗芒，朝着纸上约定的地方前去。
尹画楼，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荀公子，我家小姐在三楼一号房等着您呢！”
谄媚的小厮笑脸相迎，结果到了楼梯间，有一粉衫女子正探头探脑地看着，直到两人对视，她才一脸娇羞地蒙住面。她就知道，荀易看了她的信一定回来，看这一脸的冷淡，估计是气得不轻，哪个男子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呢！
“荀公子～”
荀易这次连礼节都懒得摆，直接了当地问她。
“你信里面说的是什么？”
“荀公子不急，咱们先去里间说话。”柳芷玉扭着腰肢在前方走，对着一旁的水夏递了个眼色。“我的贵客到了，可以上菜了。”
水夏竟然会亲自出来，往常没有楚婴都很少见到她，不过此时荀易正为书信的事情所急，也没有细想。
水夏面色平静地施了一礼，看着两人先后进入的背影，抿了一口朱唇，眼中闪过奇异的光。
进入里间，浓烈的香包裹着荀易喘不过气来，她索性开了窗子，坐在一旁。
柳芷玉有些不自在地扭扭嘴。
“你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荀公子先不要急，喝杯酒压压惊。”柳芷玉一只手撩起纱袖，露出白皙的小臂，她媚意丛生地看着荀易，往常只要这一招，圣人也要揽她入怀，可荀易只是紧皱眉头，丝毫不为之所动。
柳芷玉有些失望，复又坐下，撑着下巴，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荀易，一脸娇切。“就是公子信里面看的那些喽。”
“你说，楚婴喜欢女子，是什么意思？”荀易心跳的飞快，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她喜欢女子，如我和水夏一样的女子，一想就恶心，两个女子怎么做那档子事？”柳芷玉露出一脸嫌弃的样子，又突然放低声音。“我怀疑，她和水夏关系不清，两个人至今都未婚，肯定有不能告人的秘密。”
“你的证据呢？”荀易说不出她当前的心情，只是急切地想知道。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柳芷玉露出思索的姿态。“这样跟你讲吧，曾经有一个被灭族的官员，他带了全家去了漠北镇守边疆，他们家就有一个和楚婴一样大的女儿，叫荀念。和你一个姓氏。”她后知后觉地喊出来。
荀易胸腔里燃起了汹涌的火焰，烧的五脏六腑都是干涸的疼，混乱的思维无所遁形，缠绕着每一处神经，好像要吞噬干净所有的细枝末节。
荀念，怎么会是荀念？自己只接收了楚婴幼时的书信，后来便没有见过，这中间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荀易不自觉呷了一口酒，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我可不是无的放矢，楚婴时常往漠北寄信，通通被我爹拦了下来，多的无处安放，我嫌烦，保留了一两封重要的，其他的都烧毁了！”
荀易倏地一下站了起来，猛地一起身只感觉天地旋转，她手指酸软险些抓不住桌案，只能一把拉住旁边的帘帐，眼前都是柳芷玉诡异的笑容。
“为了公子相信，我可是带了证据前来。”
一封颇为陈旧的书信出现在眼前，荀易尽量去抓，身上却酸乏无比，使不上力来。
“给我！”荀易紧咬着牙根，白净的脸上无端起了一片粉，脖颈上的青筋细密起伏，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暖意。
柳芷玉，下了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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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高门大户清贵嫡系女×未进化完成寒家子（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