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的弟子不喜欢辟谷丹，也可能是因为发来的物资少，不够分，总之竟然以五谷杂粮为主食，实在是世所罕见。

苏湘婷因此练出一手好厨艺，难得来了新师妹，她格外高兴，特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色香味俱全，一点也不逊色于万仞山庄专业厨子，红烧鹅掌酱香猪蹄荷叶玉珍粥，看得出诚意满满，是拿了真东西出来。

无涯家小业小，能如此丰盛，实属不易。就连南雁看到，素来毫无波澜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动容。

“老四和老五下山出任务，要过个几日才回来，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食材剩的不多，你将就些吃。”苏湘婷乐呵呵道。

她话这么说，沈朝宁不是个没心的，无涯的状况但凡长着眼睛都看得到，用捉襟见肘来形容毫不为过，若不然也不需要他们这些真传弟子采灵草去换灵石，能拿出这些来招待她，足见用心。

饶是沈朝宁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头一次真心实意道了谢：“多谢大师姐。”

“一家人客气什么。”苏湘婷夹了一筷子酱猪蹄放进她碗中，“多吃点。”

在无涯的生活就在这一块酱香猪蹄中正式开始了。

与在黄门的日子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少了约束。无涯不像别的峰次，没有那么多繁琐杂乱的规矩，比如不必穿统一的衣服，随性至极。

早课也很随意，就算不来也不会有任何惩罚。不过沈朝宁早在入峰座前就立下一年筑基的赌约，师父不靠谱，系统也神隐不见，一切只能靠自己。因而她完全不敢懈怠，比在黄门时刻苦多了，往往天不亮就起身，日落后才归家。

苏湘婷看得很是惊奇，大约是见惯了一来无涯就自暴自弃的新弟子，沈朝宁这样异于常人刻苦努力实属罕见，苏湘婷竟有些莫名的欣慰，甚至受到鼓舞带动。她本就对这个小师妹很有好感，如今更是越看越喜欢，颇有种养女儿的既视感，什么活都不让她去做，还将灵气最为馥郁的青竹林单独辟给她修行。

然而刻苦却不一定会获得同等的回报。无论沈朝宁怎么努力，始终难以有所精进，反倒是那股自开始就存在的阻塞感愈加强烈，仿佛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止步不前。苏湘婷看她这样，有心帮忙却是无能为力，修为最高的南雁也不过才筑基中期，同样提供不了什么帮助，至于无涯子……罢了。

更是指望不上。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始终毫无进展。

这日在青竹林，她练完早课，刚沿着石桌坐下休息，就看到林中有一人鬼鬼祟祟探出了头。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沈朝宁早就司空见惯，连吐槽都无力吐槽。好在她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心中没有怨念可言，索性拿出了乾坤袋中的白玉糕，放在一旁。

然而和前几次不大相同，无涯子并没有将糕点隔空取物拿走后就直接离开。这次他犹豫一下，竟然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大喇喇地拿着白玉糕吃起来，一点也不同她客气。

无涯子早就没什么为人师长的形象可言，不过照着规矩，沈朝宁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唤了声师尊。

无涯子理都不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白玉糕上。他嘴里塞满糕点，胡子站着糕屑，嘟嘟囔囔道：“不够软糯，没有当年好吃了。”

……这话他好像说过。

沈朝宁轻蹙了下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约是糕点好吃，无涯子对她的态度也好了几分，甚至还有心情同她闲聊。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抬头看向她：“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无涯？”

沈朝宁：？

虽然不明白他是在唱哪出，沈朝宁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弟子乃是无涯弟子，刚入峰不到一月。”

“哦哦。”无涯子又问，“行几？”

“行九。”

“哦哦，阿九啊。”

沈朝宁：“……”

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这根本就是昨日重现。

无涯子的模样看来不像是开玩笑或者其他，他好像真的不记得见过沈朝宁这个人，问过她这些话，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另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

无涯子将最后一块白玉糕吃完，意犹未尽，腆着脸问：“还有吗？”

沈朝宁嘴角一抽，将剩下的都拿出来，推到无涯子面前。

无涯子眼睛亮了亮：“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沈朝宁：“……”

趁着无涯子专心致志吃点心，沈朝宁想要先走，然而刚起身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无涯子叫住了。

“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沈朝宁不得不再次回答这个问题：“是。”

“什么灵根？”

“水火双灵根。”

“不错，有前途。”

沈朝宁已经懒怠同他计较，她大约猜到自己这位师尊十有八.九是陈年旧伤伤到了脑子，所以才有这种种匪夷所思的言谈举止。

倒是无涯子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了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不乐意了：“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朝宁不欲争辩：“弟子不敢。”

无涯子揩去嘴角的残渣，面容稍显严肃起来，一瞬间竟然颇有些大能的风貌：“世人皆以为五行相生相克，殊不知，相克也能相生。‘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这话讲得玄之又玄，却正正好击中沈朝宁的命门，她动作不觉一顿：“……这是何意？”

无涯子笑了一声，点了点桌子上的糕点残渣，意图很明显。

可送来白玉糕已经差不多吃完了，沈朝宁翻找半天，只得拿出了其他糕点招待他。

无涯子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他一面吃着，一面接着说起将才的话：“外头都是些俗人庸人，制定出那么些个规则，竟将灵根也分作三六九等，每个人的天赋秉性不一样，怎么能拿同样的规则来约束判别？可笑可笑。”

大约是觉得这种事情讲不清，无涯子略一抹去嘴上的残渣，心念一动，左右手各有灵气聚集，各自形成纯蓝与赤红的华光，跃然而动。

只可惜光芒略有些黯淡，想来同他受伤有关。

但这也足够令人震撼了。

无涯子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收回了火光。

沈朝宁面色一凛，看着无涯子的眼神都变了：“敢问前辈……”

无涯子吹胡子瞪眼，十分不满意：“你不是我无涯的弟子？喊什么前辈？”

沈朝宁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敢问师父……是什么灵根？”

无涯子哼了一声，态度十分倨傲嚣张：“水火双灵根。”

而且是与沈朝宁一样的，两系灵根皆是最为罕见的上乘纯净度，在旁人眼中，一辈子无缘大道的废灵根。

沈朝宁怔住了。

无涯子以为她还是不信，骂了句孺子不可教也，再度抬起手来，凛冽的浮光自他掌间钻出，宛如水龙与火龙，蜿蜒向着林中袭去。

那两条蛟龙翻腾浮动，水龙所过之处，天寒地冻，万物瞬间凝结成冰，火龙所过之处，则焦土遍野，寸草不生，一时天摇地动，架势之大，足让整座峰脉都为之一震。

就连站在后面的沈朝宁也被其威势波及到，不觉退后一步，用手挡在了脸前。

大约是这一击耗费的灵力太过，无涯子咳嗽一声，手中的浮光黯淡下去，喧嚣于峰崖之上的风也停了下来。

沈朝宁怔愣：“水火相克，怎能……”

“早说了是庸人之见。”无涯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别信外头的那些老家伙，古板迂腐，脑子不清醒，连是好是坏都分不清，就敢妄下论断，绛仙一门迟早败在他们手里。”

虽然但是。

这话由他讲来好像同样没什么信服力。

不过沈朝宁对无涯子已是改观不少，尤其对方竟然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灵根天赋，这简直太过巧合。

她眼睛亮亮的，连带着叫起人来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师尊！”

无涯子摆摆手，一脸了然于胸的神情：“想学？”

沈朝宁用力地点点头。

“嘿。”无涯子捻了捻胡须，难得被人这么捧着，竟也摆起了架子，“想学可以，不过做我的真传弟子，须得有些条件。”

沈朝宁斗志昂扬，做好了被极尽刁难的准备：“什么条件？”

“我要陈记的白玉糕。”言罢，无涯子生怕自己吃亏似的，又忙忙补了句，“很多很多。”

沈朝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