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闹出的动静之大,不光是无涯,就连临近的几座峰脉亦有所感。
大师姐苏湘婷在随后姗姗来迟,她看着遍地狼藉,一面心在滴血,一面“你你你”了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然她发作的对象不是沈朝宁,而是一脸无辜的无涯子。无涯的状况本就不佳,这么些年寂寂无名,早被绛仙门遗忘,再加上凌霄道人先前大刀阔斧的改革,更是雪上加霜,别说拿出灵石来修缮,就是日常开销都捉襟见肘。
眼下看着无涯子为非作歹弄出的一片焦土大坑,苏湘婷险些背过气去:“这都是钱呐,钱呐!”
“师尊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伤在身,好好的,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上个月师尊失手打碎了隔壁阵奇的金盏,还没赔够呢……”
“唉,钱呐,都是钱呐……”
徒弟教训师父,这大概是天下独一份。无涯子却没有,或者说不敢有半点不满,他甚至都不敢还嘴,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抠着自己的袖子,无奈地听着她的数落。
絮絮叨叨念到最后,苏湘婷狠下心来,铁面无私地作出决断:“这个月的师尊点心暂时停一停,余出的灵石,就用作修缮吧。”
一听到这个,无涯子不干了,吹胡子瞪眼地抗议起来:“不行,我要吃点心。”
“不可以。”
无涯子气急败坏:“你,你这个逆徒……”
苏湘婷不为所动:“那也是师尊先违反约定在先。”
无涯子:“……”
在旁围观的沈朝宁:“……”
苏湘婷用余光扫见沈朝宁在旁,扭过头来,一对着她,这副铁腕独断的模样荡然无存,转而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目,声音也哄孩子似的,温柔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对她呵护备至:“阿宁吓坏了吧?不怕不怕,师尊他有时是会缺根筋,没伤到你吧?”
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无涯子在一旁愈加不满,连带着看沈朝宁也很是不顺眼。
这才是无涯真正的监护人。
沈朝宁莫名有些心虚。
其实说起来,她也算半个始作俑者,颇有种与无涯子狼狈为奸的错觉……
“……师姐不必担心,这里修缮的灵石我来付即可。”顿了顿,沈朝宁才又道,“还有日常的支出,若是不够,只管问我来拿,不必客气。”
其实她老早就想这么说了,只不过初来乍到,怕她们多心,才一直迟迟没提。
如今也算是个机会。
沈朝宁了却了一桩心事。可对面的人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沈朝宁以为自己这样的做法太张扬了,迟疑了下,才唤她:“……大师姐?”
“呜呜呜呜……”苏湘婷终于动了,她不像沈朝宁预料里,反而捧起她的手,眼泪汪汪瞧着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讲这样的话……”
沈朝宁:“……?”
“不用怕,这些事师姐还是有办法应付的。”感动完,苏湘婷擦掉眼泪,重新振作起来,“你的灵石自己收好,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需要你做出如此牺牲。”
沈朝宁知道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踌躇了下,才又道:“师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湘婷眨眨眼:“知道啊,你是我的小师妹沈朝宁。”
……但这反应明显就是不知道。
沈朝宁只好干脆挑破了:“我姓沈,万仞山庄的那个沈。”
苏湘婷又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万仞山庄的庄主,是我阿爹。”
苏湘婷:……?
“所以。”沈朝宁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袋灵石,塞进苏湘婷手中,一字一句道,“真的不必与我客气。”
*
沈朝宁去信之后,成堆的宝物法器丹药源源不断地被送上了无涯峰,苏湘婷在无涯这么多年,缩衣节食,省吃俭用,早就穷惯了,第一次见到这么些,一时仿佛做梦一样,轻飘飘的,落不了地。
来送东西的是许久不见的红玉,也不知她是打通什么门路,竟然直接进了绛仙门。
红玉一看到沈朝宁,还没来得及讲话,眼眶就先是一红:“小姐瘦了。”
红玉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最关心的还是她吃没吃好喝没好喝,至于进天光还是进无涯并不重要。
瘦倒不至于,可能是她拔节似的疯长个子,让红玉有了这样的错觉。
沈朝宁在信中特意标注了必不可少的陈记白玉糕,红玉整整运来了五大箱子,是足够吃一年的份量。
二人叙过旧,得知家中一切无恙,沈朝宁方才独自一人带着白玉糕去找无涯子。照旧还是阴暗潮湿不见天光的洞穴,让人望而却步,但沈朝宁与上次来时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她刚到,还没进去,无涯子先是嗅着点心的味道走了出来。
幸好他这次还记得沈朝宁,省去了很多解释的工夫。
他第三次说了同样的话:“不够软糯,没有当年好吃了。”
沈朝宁见怪不怪,没再像之前那样大惊小怪,她全副的心思都在水火双灵根的修炼上,耐心等着
无涯子吃得津津有味,一转头,看到沈朝宁还站在原地,想起之前许诺过她的话,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残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朝宁。”
“哦,阿九。”
沈朝宁:“……”
“你是水火双灵根?”无涯子竟然还记得。
沈朝宁点了点头。
无涯子略一颔首,手一抬,结出一道传送符,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往沈朝宁身上一抛,沈朝宁只觉周身一轻,再睁眼时,已经置身于一所不见天光的暗室。
无涯子也不废话,随手指了指,石壁四檐的灯刷的一声齐齐被点亮,直将暗室照见。
沈朝宁也终于看清暗室的模样。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大约久不打扫,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犄角旮旯堆满了书册。
“修行从无捷径可走。”无涯子一面吃着白玉糕,一面嘟嘟囔囔,“筑基之前,你不得踏出这里一步。”
沈朝宁怔了下:“闭关?”
无涯子嗯了一声:“就是闭关。”
对于修士而言,闭关是很重要的事,并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可以随意闭关的,要等时机到了方才可行,就像桓灵初悟出剑意后闭关修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否则极有可能经脉逆流,从而走火入魔。
至少在黄门时老师是如此教导的。
沈朝宁提出了异议,无涯子嗤笑一声,颇为不以为然:“外面那些人懂什么,不过都是些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无能之辈。你是上乘纯净度的水火双灵根,本就不同于寻常人,怎么能按照寻常的法子去修炼?”
无涯子似乎很是看不起无涯之外的其他峰座,见缝插针就要讥讽一二。
“那我该……怎么做?”
“这也要问我?黄门里学到的东西都喂狗去了吗?”无涯不耐烦起来,这种时候不说黄门的那些老师是蠢材庸人了。
沈朝宁:“……”
“你好好在此处修行,遇到问题传唤我即可。”言罢无涯子不再多解释什么,挥了挥手,留下她一个人,自己先离开了。
沈朝宁看着消失得猝不及防的无涯子,一脸错愕。
这就……把她抛下了?
好在沈朝宁对无涯子的不靠谱早有预料,短暂地奔溃了一会儿后,才强打起精神来。
沈朝宁没有闭关的经验,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走到书堆前,才发现这些书册看似杂乱无章随意堆放,实则罗列得很是齐整,井井有条分了类,有心法秘诀,有炼器御器,有阵法制造……林林总总。
沈朝宁一排看下去,走到尽头时,脚踢到一件东西。
她弯腰捡起,书页微微泛黄,外皮没有任何字样,不知道是那一类的典籍。
她翻开来看,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了。
这并非什么典籍,而是旧年的手札,从上面的口吻来看,应当是一位先前在此处闭关的前辈留下的,这才让沈朝宁清楚自己所在的是个什么地方。
虚空塔。
根据手札的介绍,这里是金丹修士闭关修行的秘境,总共有三层,一二层是藏经阁,没什么危险,三层就不一样了,手札上说,三层是试炼场,聚集着大量的妖物和魔物,历来在此闭关修行的金丹修士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提她这么一个未筑基的小菜鸡。
而同样也是根据手札的记录可知,若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除了用特定的传送符外,只有去往三层的传送阵这一个方法。
沈朝宁:“……”
无涯子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不靠谱下限。
怪不得他说未筑基前不得踏出这里一步。
因为沈朝宁根本没办法靠着自己一个人离开。
不过从手札上推断外界和塔中的时间流逝并不一致,但具体是怎么样手札并没有记录,沈朝宁也不是太清楚,在后面记录的就是那位大能前辈的修炼心得,大都是简短的一两个字,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薄薄一本很快翻着见了底,在最末页夹着两页纸,她取出来,才发现里面上面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
沈朝宁愣了下,有一道金光自那页纸张中涌出,注入她的眉心。
沈朝宁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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