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灵初未置可否，悠悠火光映在他的面容上，忽明忽暗。他语气淡漠：“你的那蠢东西收好了？”

男子知道他指的是先前在林中困住沈朝宁的尸王，他倒不恼这样不友好的称呼，从衣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款款扇起风来，优哉游哉：“尊上放心，我那蠢物再不济也是花了我百年心血炼制的，自然得收好了，免得再惹你不痛快，平白折在此地。”

他这人说话深一句浅一句，半真半假没个准。桓灵初前世与他打交道并不多，只知道三十六圣座他虽位居其二，实力却是深不可测。不过他这人并没有无忧城其他魔修那般的贪执之心，凡事只以寻乐子为缘由，当年血洗无忧城，他也只是作壁上观，并没有插手理会的意思。

桓灵初的身份知情的人并不多，想也不用想，他道：“左苓是你的人？”

男子哈哈大笑了两声：“尊上乃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就是好，不用多费口舌。不过这一点尊上还是差之毫厘了，那丫头心气高，难驯服得很，我也仅是与她投缘多讲两句，要她俯首称臣供我驱使，实是做不到。这件事并非她告知于我，我只是凑巧知道一些内情罢了。”

他话中存了几分似是而非的试探，桓灵初却不接茬，只淡淡瞧他一眼：“为何来上州。”

男子收起折扇，轻叹一声，似真似假难以捉摸：“从前上州由三座大阵镇着，尊上也知我等身份之人轻易进不来，如今好不容易解了，自然要来看看。”

桓灵初半点不信他的鬼话。

男子自然也知他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他见沈朝宁那边快回来了，便不再浪费口舌于这些细枝末节，嘴边噙着抹笑，假意委屈道：“尊上不必挂心，我无意掀起什么风浪。先前在林子里是我冒昧了，不过我本来要追的是那小子，尊上硬生生不请自来，确然也出乎我意料。”

桓灵初眯了下眼，并不言语。

男子知道他想问什么，仍笑吟吟的：“我现在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打个招呼罢了。毕竟尊上，实在是像极了我的那位故人。”

他兜兜转转讲了那么多，目的不过是为了牵出最后一句。言毕，他不动声色留意着面前人，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眸中寂寂，映着星点火光，静静瞧着他。

这副模样也不算在意料之外。男子摸摸扇坠，面上笑意不减：“我再最后透个底，魔尊之印动用当夜，无忧城亦是传来异动，城中那位护法大人已是发动部下在上州四处找寻。尊上实力是不弱，只是依我看对上如今正值全盛的那位大人，胜算并不大。如若遇上，不如暂避其锋。”

这话一出，桓灵初眸中微动，倒有些许讶然。不过这份惊讶并非因为他的话，而是他为何要告知于他。

男子似是看出他心思，笑道：“这天下，着实平静太久了。乱一些，才有看头。尊上以为不是吗？”

桓灵初无言。

男子起了身，恭敬却又散漫地行了个平礼，转身离去了。

他刚走，沈朝宁端着一盏茶和两碟点心回来，看着空荡荡的位置，有些莫名：“那人走了吗？”

桓灵初颔首，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沈朝宁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她就近在桓灵初身边坐下，问道：“我听闻师兄出身扶风，刚才那人可也是扶风郡人？”

桓灵初想也没想便否认了：“不是。”

沈朝宁等了片刻，见桓灵初没有说下去的打算，只好也不再提。

不过说起扶风，沈朝宁倒真的好奇起来。原著中并没有详细描写过桓灵初的身世，他那些家人出场更是有限，仅有的一次重要戏份便是桓灵初被囚水牢后，主动出面与他划清界限。

沈朝宁对此的了解，全来自于魏芷然偶尔讲起的只言片语。

她眨眨眼，若无其事地问起：“我曾听闻我阿爹说扶风是个好地方，只可惜一直不曾去过，今晚闲着也无事，师兄能不能同我讲一讲那里的风土人情？”

话一出口，沈朝宁就有些后悔了。想想也知道依桓灵初的性格，应当不大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果不其然，桓灵初道：“我自幼只在家中习道，出门的机会不多，风土人情，我讲不上来。”

沈朝宁点点头，正要将这个话题带过，没想到桓灵初却又开了口：“你若想知道，日后我带你去看一看。”

诶？

沈朝宁颇有些意外：“好。”

许是桓灵初的好说话给了她勇气，沈朝宁歪了下头，继续问起来：“师兄小时是什么样子呢？可曾也有贪玩被长辈打手心的时候？”

桓灵初一愣，抬眸瞧向她。

沈朝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嘟囔一句：“为何这样看我？”

“无甚。”桓灵初垂下眸，“只是从来没人这样问过我。”

沈朝宁怔了怔，也察觉到自己的僭越。前世在桃花林，便是两人整日相处，她也未曾想起问过这些，不知缘何，如今却有了好奇之心。

大约是前世的阿昭对她来说只是个过路人，哪怕有过短暂的动心，归根结底也无足轻重。

而桓灵初……

沈朝宁摇了摇头，将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抛之脑后，她正要为自己的鲁莽道歉，桓灵初却回答了她：“我小时由祖父单独教养，甚少与旁人来往。扶风设有学堂，凡有灵根的子弟皆得入内修习，并不曾听闻夫子打手心的事。”

言毕，桓灵初转眸瞧她：“你被打过手心？”

沈朝宁脸一烫，差点要跳起来：“当然没有！我，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打手心的事自然是不算少的。不过不是这辈子，而是上辈子。

桓灵初轻轻笑了下，那笑容极浅，一晃即逝，沈朝宁心里却蓦然像是被羽毛一样的东西拂过，痒痒的，落不着地。

这种感受新奇又陌生，是沈朝宁从不曾体会过的。

她呼吸不觉乱了几息，忙撇开眼，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呵欠：“好困，师兄我先睡了，你自己熬灯油吧。”

言毕她也顾不得舒不舒服，直接合衣席地而眠。

不能动用灵力，这一天着实是累坏了。

沈朝宁很快睡去。

夜深露重，不知是不是半夜篝火熄灭了，迷迷糊糊间她觉得有些发冷，下意识朝着旁边靠去，直贴上一个温热的东西才停了下来。

沈朝宁抱住了那温热的东西，鼻息间盈满好闻的皂角清香。

这清香她在哪里闻到过，有些熟悉。沈朝宁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抱着的东西似乎僵了一瞬，又似乎只是错觉。

沈朝宁一觉睡到天亮，很是神清气爽。她醒来时篝火已经燃尽，凉透了没有余温。桓灵初不在，她身上披着件白色外衣，绣着竹叶暗纹，衣襟上满是好闻的皂角香气，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衣服。

沈朝宁盯着那衣服，浑然忘了昨晚被冻醒的事。她有些奇怪，抱着衣服起了身，刚走没几步，就遇上迎面而来的桓灵初。

桓灵初未着外裳，周身萦绕着未散尽的剑气，想来是晨起去练剑了。

不是她说，这也太自律了！如果不是半魔的身份束缚着他，他倒真的比秦昼那小子更适合掌管师门。

“师兄。”沈朝宁同他打招呼，“你的衣服。昨晚上多谢了。”

沈朝宁其实并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衣服披在身上，大致推测出桓灵初大约是怕她冷，特意照顾了她。毕竟她现在无灵力傍身，脆弱如一介凡人。

桓灵初目光微动，他垂眸，对上她的一双眼，明亮清浅，并没有夹杂多余的情绪。

桓灵初避开她的视线，接过衣衫：“不必。”

桓灵初先她一步回去，留着沈朝宁在后面茫然不知。

总觉得师兄也有点奇怪。

沈朝宁歪了歪头，决定不想那么多，她迎步追上去，一脸期待地问道：“师兄师兄，我今日可以动用灵力了吗？”

桓灵初知道她心急是不想再走路。她这人懒，从前在万仞山庄能不挪窝就不挪窝，后来有了灵力傍身才好一些。

桓灵初无奈，手搭在她腕上，毫不留情：“再有两日。”

沈朝宁的笑容瞬间垮了，她垂头丧气地跟在桓灵初身后，脚步似有千斤坠沉重。

桓灵初看她一眼：“实在不想走，就留在这里两日吧。”

沈朝宁脚步一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

桓灵初颔首，没再看她：“你不能动用灵力，走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养精蓄锐。”

沈朝宁一时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笑吟吟道：“多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