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有湿润粘稠的东西落在他脸上。
王丰远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抬手将脸上的东西抹去,闻到一股奇异的恶臭味,像是什么腐烂的味道。
啪嗒啪嗒。
那东西又落了下来。
王丰远很是不耐烦,正打算开骂,一睁眼,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颗硕大的头颅,张着猩红的嘴,饥渴地瞧着他。
“啊——”王丰远吓得不轻。
他刚叫了没两声,柴门就被人大力地推开,进来的是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手持菜刀,刀刃上沾着血,满脸不耐烦地怒斥道:“吵什么吵,再叫就拿你下锅。”
话一出口,王丰远果真没再叫了。他瞧着面前奇形怪状的东西,身体绷得僵硬,一动不敢动。
男人见王丰远不闹了,才又看向他对面的“人”。
男人立时换了副面孔,连脸上的褶子都变得温柔起来,声音放缓许多:“阿喜乖,爹爹今天给你做其他好吃的,这个人先放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被他亲切称为阿喜的,是个连王丰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怪物。他一颗头硕大,几乎占了整个身体的一半,身材却瘦弱矮小,宛如柴火一样干瘪。
阿喜嘴巴长着,似乎不怎么能听得懂那男人的话,仍旧巴巴瞧着王丰远,口水啪嗒啪嗒滴落下来,连草垛都沾染上恶臭的气味。
男人走上前来,拉住阿喜的手想将他带出去,他却不肯动,盯着王丰远,嘴里含着口水,口齿不清一个劲喊着吃。
男人好说歹说,才将阿喜哄了出去,柴门一闭上,房中暗下来,王丰远才敢将这一口气喘出来。
他记起来了。
那日他们拿着五仪盘出了林子,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王丰远想起刚才待的村子,便主动提议,暂时先去村子上避一避,等沈朝宁他们来找,再做打算。
不曾想,这竟成了一切噩梦的开端。
这柴房布着阵法,他们几人的灵力全部被封锁,先前一团和气的妇人,转眼就露出了狰狞面目,而后他们就被困在了这里。王丰远没日没夜昏睡多时,柴房里又不见天日,他已不清楚距那天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度日如年。
稍动一动,王丰远疼得龇牙咧嘴,
他双手双脚皆被捆绑,动不了身,努力挪开点位置,方才看到身后倒在地上的秦昼。
秦昼与他相比看起来更惨一点,脸上布满了伤痕,他还在昏睡之中,没有醒来,头上细细布着一层汗,紧锁着眉头,白皙的皮肤有些泛红,似乎在发热。
王丰远可不管他情况如何,他用脚踹了踹秦昼:“喂,醒醒。”
被踹了三四次,秦昼才慢慢转醒。他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王丰远:“……魏师姐她们呢?”
王丰远哪还有空理会什么魏师姐,眼下他连自身都难保。
“不知道,许是关在了别处。”王丰远道,“你好点没?”
秦昼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勉强点了点头:“好多了。”
话虽如此,但凡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他的状况很不好。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逃出去?”王丰远问他,“那两个老的还养了个小的,我刚才见到了,那恐怕不是人,要再耽搁下去,你我迟早都要被他拆吞下腹。”
秦昼摇了摇头,四肢百骸只觉虚弱无力。
王丰远看着他苍白面孔,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种状况下他竟然有点怀念起沈朝宁来。
那丫头刻薄归刻薄,但确实是个鬼主意多的,有她在,或多或少总有出路。
王丰远挪动着身子,千辛万苦移到了柴门边。将才男人走得急,门没掩实,漏着条缝,他正打算借此瞧瞧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一抬眼,就对上一双黑黝黝毫无杂质的眸子。
王丰远:“……”
幸好他这次是清醒状态,才再度没有失声喊出来。半人高的阿喜蹲在门外,用那双眼白甚少的眼睛盯着他,见他看自己,阿喜咧嘴一笑,他嘴里的牙不是普通的人齿,更像是尖尖的兽齿,口水一滴滴往下落,显然是馋得不行。
王丰远眼一闭,立马挺尸,躺在原地不动了。
外面的男人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动静,过来带走了阿喜,顺手合上了门,将外头的亮光一并关了起来。
确定阿喜走了,王丰远才敢再睁眼。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你在天光这些年不是混得不错吗?”王丰远有点绝望,“你下山,掌门就没给你什么宝贝防身?”
秦昼没有回答。他虚虚合着眼,长睫微颤,额上的汗比方才还要多,面庞也愈加泛了红。
见他这副模样,王丰远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是发作了一回。毕竟在他们昏倒前,是秦昼拼死接下了那鬼婆子的一掌,否则他有没有命活到现在还是两说。
王丰远不烦他了,滚了两圈挑选了个隐秘些的位置,打算先养精蓄锐。
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寂静之海,似真似假的幻象层出不穷,一头百丈之大的庞然巨物从海中腾跃而出,光是阴影,就大得足够遮天蔽日。
这巨物眼熟,秦昼想起来,那是存在于他识海之中,九阵图上的图腾。
一只金色的大鱼。
得到九阵图这么些年,秦昼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活着的图腾,哪怕只是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说沈朝宁和桓师兄会来找我们吗?”王丰远刚躺平没多久又有点待不住了,他一个鲤鱼打挺朝秦昼这边转过身来,“这都多久了,他们该不会把我们给忘了吧。”
秦昼在半梦半醒中沉浮不定,浑然不知外界的动静。王丰远看他还是不理自己,自讨了没趣,又重新躺了回去,嘴里却念叨不停:“那鬼婆子到底为什么将我们困在这里,我瞧着也不像是要杀了我们,要不然早动手了。还有刚才那个小魔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想吃了我……”
王丰远絮絮叨叨个没完,直念得口渴,才停了下来。这一停,他才发觉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不止是里面,柴房外也是如此,将才那男人剁骨头的声音不知何时没了,也不见有人说话,静得仿佛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王丰远警惕起来,他又踹了脚秦昼:“醒醒,醒醒。你小子别装睡……”
话没讲完,柴门一动,忽然被打开了。这不像是被人推开,倒像有阵邪风刮过,毫无预兆撞开了去。
王丰远眼一闭又打算装晕。但是这次的来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鬼婆子眯眼一笑,又用从前的称呼客客气气道:“二位仙长终于醒了。”
王丰远知道装下去也无济于事,只好睁开了眼,戒备地瞧着门外的人。明明还是同样一张面孔,却与最初的气质大相径庭。如今的妇人身上再没了初见的淳朴热情,虽是笑着,总让人不寒而栗,捉摸不透她的用意。
先前交手,足以证明她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王丰远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这样的实力,头一次他们来,她为何还要伪装,一开始图穷匕见,不至于费这么大事。
鬼婆子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笑眯眯道:“仙长也不必怪我出手太快,若是像上次一样让你们走了,倒又是我的过错。”
王丰远咽了口唾沫,尽力掩饰起自己的恐惧:“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另外两个人呢?”
鬼婆子笑笑:“仙长的问题有些多,不必着急,路上我们慢慢说。”
王丰远汗毛倒竖:“路上?你要带我去哪儿?”
鬼婆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又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她没有回答,身后的阴影中却陡然冒出来四个人,额上围着汗巾,差不多的短打衣衫,应该都是村里的村民。
两个村民走过来先抬走了昏迷不醒的秦昼,剩下两个来抬王丰远。
王丰远妄图挣扎,可惜没了灵力的他,力气还比不过两个凡人。几乎没有抵抗的余地,就这么毫无尊严被抬走了。
王丰远恨极,一时又不知道该恨谁。他想起先前幻魔的事,只觉倒霉至极,怎么好巧不巧两次都是他中招。
秦昼是指望不上了,二魏也不知所踪,眼下要脱困,只能寄希望于沈朝宁和桓灵初。
王丰远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会如此想念沈朝宁这个女魔头。
出了外面,不再是不见天日的暗房,王丰远方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天边最后一束光将熄未熄,映在天际,云朵也全被染成了红色。
这本该是漂亮的晚霞风光,王丰远心里却咯噔一声,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天色……不太对劲啊。虽说是晚霞,也红得太诡谲了些,宛如一大片血光,充满了肃杀的意味。
“仙长不必忧心。”鬼婆子跟在后面,身形若鬼魅,忽隐忽现。她仍笑呵呵的,“很快,仙长就能获得无上的力量,这不是每个修士梦寐以求的吗?”
王丰远才不信她的鬼话。鬼婆子也没再继续说,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村民抬着他们来到了村落中央,中间是个深坑,四周搭着柴堆,最前方用石块垒出一座祭坛,祭坛最上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无字,周围的村民皆匍匐跪地,对着石碑躬身行礼,很是肃穆恭敬。
这场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王丰远被扔在深坑中,尘土扬起,呛得他直咳,然而还没咳几声,就被人迎面往嘴里塞了块破布。
王丰远:“……”
一同的秦昼待遇比他好多了,大概是因为半昏着,没有被堵上嘴。
王丰远挣扎了两下,想弄醒秦昼,然而一转头,吓得他汗毛倒竖,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身下,皑皑白骨,密密麻麻堆满了坑底。
这场景太过震撼,王丰远一时之间吓得不敢动了。
血红的天光,如泼出的鲜血一般照在大地上。那红光愈来愈烈,艳得不像是晚霞,将四周的一切都渲染得不真切。
王丰远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红光,终于发现这不根本不是什么晚霞,而是一道覆盖了整座村子的结界。
现在这道结界正在收缩,红光逐渐像中间浓缩,汇聚成某个形状。
王丰远瞪大了眼。
*
沈朝宁脚步一顿,看着源源不断的血光向着村子里汇集,有些讶异地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桓灵初抬头瞧了眼,很是罕见地蹙了下眉。沈朝宁忙看向他:“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开始祭祀凶阵了?”
桓灵初颔首,他盯着那诡异的红光,片刻后才道:“有一点我刚才讲错了。”
沈朝宁也觉得这架势和她以前听闻过的凶阵不太一样,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设下阵法的不是魔修。”天边奇异诡谲的红光映在桓灵初的眼眸中,微微跳动,“是鬼修。”
鬼修?
沈朝宁听着这个陌生的名称,半天没反应过来。
也着实不怪她反应慢。鬼修在上凡二洲自来没什么存在感,少有他们行动的踪迹,不过和被迫驱赶至无忧城的魔修不同,他们不在凡人世界活动,是因为他们天生与其他四道的修法不同,修行环境不适应,不仅毫无增益反而还有可能遇到危险,百害无一利,所以没必要来。原著小说中,也只有主角后来去幽冥界的时候,才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现在好端端的,鬼修怎么也跑来添乱了。
沈朝宁脑子一团浆糊:“幽冥界与凡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
话没说完,沈朝宁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原著中的情节。但那应该是大后期的事了。
沈朝宁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语气很是不确定:“这凶阵……该不会是为了复活鬼王吧?”
沈朝宁之所以还记得这个情节,实在是因为太重大了。鬼王篇出现在原著后半段,最终章迎战桓灵初之前,算是桓灵初之下最让人头痛的boss.
彼时的秦昼已是分神境,一步之遥即得圆满。鬼王问世,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差点将整个上州移入幽冥界,主角团也因此死了两个关键人物,狠赚一波KPI.它虽然不到桓灵初那样险些灭世的程度,但也着实差点毁了上州。
鬼王与后来继承魔尊之位的桓灵初不同,它是由千年之前旧日鬼王的残留气息生成,没有太多个人的意识,只知道杀戮和收割生魂。幽冥界的鬼修不能长时间存活于凡界,只有鬼王是个例外。所以鬼修们复活鬼王,就是为了得到它的“恩赐”,通过另一种方式,变相与凡界取得联系。
而如今,好巧不巧,他们竟然撞上了鬼王复活的日子。
刚复活的鬼王算是最弱的,远远达不到日后正式登场的强度,可饶是如此,现在才入金丹没多久的秦昼也未必能有一战之力。
……有种刚出新手村,就迎面撞上地狱级**oss的美感。
桓灵初眼中略过几分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个,不过须臾就消失无影,留下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言毕,他瞧向她,“你知道鬼修的事?”
沈朝宁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实诚地点点头:“我曾在一本游记中读到过,说鬼修六气不合凡界,所以只能在幽冥界活动,如果他们想要占据凡界的资源,只能通过复活鬼王。师兄既然判断他们是鬼修,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桓灵初正要讲话,心口处却忽然刺痛了一下,这感觉很突兀,转瞬即逝,若非觉察力过人,轻易感觉不到。
桓灵初轻蹙起眉。
沈朝宁浑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仍望着前面越来越不正常的血光,面色凝重:“那凶阵若真是用来复活鬼王的,他们恐怕……”
一想到魏芷然和秦昼,“凶多吉少”四个字就迟迟说不出口。
桓灵初却并没有听进去沈朝宁的话,他不动声色扫了眼与那血光相反的方向,略挑了下眉。
“现在该如何是好?”沈朝宁一筹莫展,“传音符用不了……要是掌门他们在这里就好了。”
这种级别的boss,也只有掌门他们能处理得了。即便是桓灵初也不行。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献祭?
沈朝宁下意识地看向桓灵初。后者早已隐去了眸中暗色。他注视着远处的血光,语调一如既往平波无澜,反倒给了沈朝宁极深的安定感:“凶阵还没被催动,先去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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