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别人主动示好,穆檀眉自然没有不受的道理,连忙抖抖袖口,像模像样地作势要谢。

对方虽说是个“一学堂之长”,手上多少有些微末权力,可毕竟才二十郎当岁,正是脸皮尚薄的年纪。

见穆解元如此做派,欲拦不是,不拦更不是,堂皇间手上一连几个狼狈动作,最终居然一闷头,对着穆檀眉还了一揖。

穆檀眉看得心里一乐,没等反应,堂内不知何处有人大笑起来。

“周行!这才半日功夫,你就做了跟班,怎么不干脆禅位出来,把这堂长也让给人家当当?”

这不谐的话音未落,就有人霍然起身,忍不住不平道:“甘七!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你什么用意,不就是前日里落了选,心有不甘吗?”

对方嗤笑一下,压根不把这跳出来的同窗放在眼里,仍是冲着堂内的一男一女说话。

“况且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嘛!”

那“甘七”原是半倚在墙上,说着没骨头似的坐起身子,假作真挚地建议道:“我虽不在意这么个芝麻小官,可坦白讲,从前你能选上,那是因为在咱们正义堂里,你周行是公认的会做人,学问好,那就足够了,也甭管你这人是不是虚情假意——”

周行听他信口攀咬,方才面对穆檀眉时,还半尴不尬的神情收冷了点。

他朝着身侧虚一拱手,拦断了对方的话。

“某不才,全仰诸位同窗信赖。”

甘七被顶了嘴,却也不恼,反而配合地学他作态,同样拱着手笑,“你看你,我又何曾冤枉过你不受拥戴了?你也别忙着驳我,且先听过。”

周行神色微动,居然忍耐下来。

那甘七眼里就透出两分兴味来,笑着凑近了些:“周堂长,按咱们监学的规矩,何人足以堪任堂长,堂长又该如何选取呀?”

周行并未停顿,平静答道:“当然是能者居之,由堂中同窗自行推举了。”

“极是!”

甘七拍了一记大腿,笑眼忽地就挪到了周行身侧的穆檀眉脸上,嘴上问得却是先前被他全然无视的那位同窗,“你刚才替周堂长仗义执言,想必是课余之际时常受他照顾了?”

那倒霉同窗突然被点到,倒是毫不气弱,用力点头,“堂长经学扎实,兼具古道热肠,正义堂里何止我一人受益?”

“这倒说得不错……”甘七听他信誓旦旦,却突然话锋一转,“周行弱冠中举,一身学识已能惠及学堂,那我甘七今日闻其善,学其效,决意重新推举小穆解元,盼其能者多劳,代履其职,难道就能算是我包藏私心,忌人不该吗?”

他目光忽地冷厉,对方一下子哑然。

窃窃的四周同样渐渐沉寂下来。

虽然周行选任堂长以来,一向是勤恳周到,全不藏私,正义堂里的一众监生,对他可谓无一人有不满意之处。

但说到底,任他再好,学堂里毕竟还摆着一位解元不是?

有些东西,怕就怕两相比较。

哪里就真能舍了那近水楼台的便利?

细细想来,甘七所言也诚然不错……

这么着片刻功夫过去,仍是方才那知恩回护周堂长的同窗,率先张开了口。

“其实今日晌午,我有一道难题不解,正巧便是小穆解元为我解惑的。”

“哦?”甘七忙关心道:“小穆解元也为你讲经了?”

旁边又有人弱声附和道:“何止你我啊,小穆解元破题极有技巧,三言两语就可使人如拨云见雾,豁然开朗了,早些时候,我亲眼所见连咱们周堂长都虚心请教过呢……”

甘七把腰往后一靠,瞥向话中之人——

站在过道间的周行,眉宇似是轻颤了下。

下一瞬他却在穆檀眉的余光里,从容地接过了话来,“小穆解元名副其实,我有幸悟得良多启发。”

甘七脸上的笑模样,瞬间放大不知多少。

“既然大家都有此意,不妨我牵个头,表决一番关于正义堂堂长的任免,也好正式请托咱们小穆解元……”

“只怕要让这位——”

穆檀眉停下声音,立时听见王为敦从旁轻声提醒了一句那人姓名,就似笑非笑地继续道:“要让这位甘学兄失望了,我并没有做堂长的打算。”

那单名一个“楹”字的年轻男子,闻言微微变了表情。

“小穆解元才名俱全,理应为正义堂的表率,何必推辞呢?”

穆檀眉听他不情不愿的夸赞,怎会不明白这甘楹打得一副好算盘?

不管这甘楹如何跟周行打擂台,二人有什么恩怨,论理是与她无关,可奈何眼前此人行事脾气,实在是自私恣意,毫不顾忌会把自己这无辜之辈,平白扯进了浑水里。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般骄纵之人。

想归想,她面上却仍然是言笑晏晏,“甘学兄莫要误会,实非是我拿乔,而是临近跃级考试,我打算专心准备,不敢分心托大的缘故。”

“倒是不巧。”周行惋惜起来。

方才两头反复的几个同窗,各个脸色泛白,陡然意识到期望落空,事情根本是尘埃落定。

堂长仍是堂长,可他们这些经受恩惠的人往后……

再想懊恼已是晚了,不免把多事的甘楹恨上一恨,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心里只能骂那穆檀眉不识抬举,却因着自己言行有亏,干脆装聋作哑蒙混过去。

那徒惹了麻烦的甘楹却一句话不说,自顾自落回座位上了,引得周围人一阵怒目而视。

穆檀眉将堂内景象尽收眼底,心里对这姓甘的来历,仍是模糊不清。

头顶又传来周行不无感激的轻谢声,穆檀眉嘴上与他推拒两个回合,便安然接受了对方的这份亲善。

周行,倒是好名字。

看他为人,年龄,亦是年轻有为,沉得住气,**不离十就是她那座师丁淳亭的好女婿。

难怪会入了谢阁老的法眼。

穆檀眉仅在丁府归宁宴上,与那位丁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私交,更别提什么代人验看。

不过是她眼下,正想倚靠着谢党这颗大树借借力。

那周行,自然与她的立场算是一道。

没让她等待太久,一连数日紧张地学习过后,穆檀眉终于迎来了入国子监学以来的初次休沐。

她与王为敦几人因是举监身份,在最初一级的正义堂听习,算是众所周知的暂时之事,因此比起其余人,多少能够轻松游离一二。

几人背负着书箱,在斋舍前门分别,各自往自己前来接人的马车散去。

最后只剩下穆檀眉和王家兄弟二人。

王盛需打了招呼,当前去找马车,正巧留下王为敦和她单独说话。

两人临着街边,并肩去瞧旁边房檐上冒出的青青松枝,耐心赏了半日,适才等到王为敦的提醒。

“这几日咱们与周兄结识,自然是一件人生幸事……不过事分两面,与周兄交好,势必就要被那甘楹打成同道,视作眼中钉了。”

穆檀眉知他慎重,若非不得不提,王为敦是不会一避开了人,就急忙与她当街议论同窗的,心下暗暗有了点数。

她轻哦一声,顺从问道:“甘学兄气质逸然,性情恣意,颇具世家高门子弟之风采,想来该是天之骄子,出身不低?”

王为敦轻轻颌首,却是委婉纠道:“说是累世高门,倒也并非,不过咱们说起的这位,近几年正是炙手可热,从一方边地豪强,后起赶上,如今已然跃身成了今上倚靠的重臣。”

“竟是朝中新贵?”穆檀眉半真半假地奇道。

“不错,他父亲乃是西地守将,家中三代戍守在九边防线的最西境,数月前新近立功,不久就要进京论赏了。

“他长姐进宫几年,领嫔位,膝下育有皇嗣,地位稳固,是以凡遇到奉迎讨好之徒,私下里还会仿称他一句甘小国舅。”

王为敦娓娓道来,“他是家中幼子,与姊兄岁数有差,家中又不需他争气担负门楣,所以……”

他点到为止,穆檀眉却听得心里点头连连。

难怪了。

若非如此的如日中天,简在帝心,凭这样一个孤悬在边隘的守将出身,又怎会令协揽一部政令的周家子弟,都与他只能是争个不分高下,难以压服对方。

往深里说,皇储一日未立,那这甘嫔膝下的小皇嗣,谁又敢笃信其未来就断然无一丝前途可能了?

可这一人是根深的冠族清贵,那另一个更是成了皇亲贵戚,不说泾渭分明,怎还结了梁子,相互争锋起来?

穆檀眉虽然好奇,心里却大概明白今日是难以解惑了。

一来,王为敦未必就知道两家秘事;二则是自己与他不算交心,以他的性格为人,即使知情,也未必愿意平白无故的招致口业。

不远处王盛需亲自赶着一辆马车回来,还没停稳就催促起了亲弟。

王为敦无可奈何地跟穆檀眉惜别,“小穆解元才入监学,想来有诸多不适应,不妨好好休息一日,等后日复课了再叙。”

穆檀眉对揖一记,含笑道:“回见。”

二人本就是走的不急不慢,这会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穆檀眉也不着急,一路悠然地绕出街去,在一颗老槐树下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刘书遵着吩咐提前把车停在这里,不远不近地在一侧守着。

穆檀眉把车门关好,施施然坐下。

车里不出所料地坐着一位姑娘,甫一见到她,细眉跟着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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