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穗看他黑着脸站在狸奴的门口,心下大叫不好。
好死不死,非在这个点回来,在这里碰到他。
这下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说清者自清,她和狸奴出去也没干什么,真的就只是去还了个愿,赏了个花,但现在和狸奴站在一起,她莫名有些心虚。
她立刻笑嘻嘻迎了上去,非常虔诚地递出手中的玉兰花:
“我给你带了花喔。”
如她所料,谢枕年根本没接。
“这是什么?红杏吗?王府里那么多花都没你喜欢的?”
还不等夏穗回答,谢枕年便又自问自答起来,“噢,王府里的花,对你来说应该都腻了吧?人也一样,对吧?”
她腻了,所以她要去外面找花。
谢枕年瞄了一眼夏穗手中的那枝花,这种花王府里现在确实没有。
早知道就在院子里种满奇花异草了!
“我讨厌花,你不必给我。我看有人正摇着尾巴等着要呢。”
这股冲天的醋气,让夏穗不敢说话。
但她不说,自然有人替她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狸奴一把将夏穗拉到身后,对谢枕年开战:“她要去哪儿是她的自由。怎么,难道她嫁给你,就非得一辈子守在这里吗?还是说,你打算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
谢枕年盯着他的眼睛:“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狸奴自然也是毫不退让:“轮得到轮不到,反正我也说了。怎么,王爷打算要把我赶出去?”
谢枕年朝他逼近了一步,多年身居高位让他的气势看起来高人一等:“你以为我不能?还是以为我不敢?”
“这是你的地盘,你当然可以随意处置我的去留。不过……”
狸奴拉住了夏穗的手,“我要走,也绝不会一个人走。”
谢枕年看他握住了夏穗的手,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你看她敢不敢跟你走?”
“好啊,只要你放她走,你看她会不会跟我走。”
夏穗夹在两人中间,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今天不该出门的。
和她的梦境一样。
事情果然变得不可收拾了。
她和谢枕年的信任问题还没解决,他们俩的矛盾又加剧了。
一山未平,一山又起,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谢枕年一把将夏穗拉过来,护在身后:“你要走没人留你,慢走不送。”
“穗穗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气氛愈发地剑拔弩张。
“行了,别吵了!”
夏穗把狸奴推进房门:“你病刚好,又爬到紫阳山上,吹了一天的冷风,还不够你累的?还有心思在这里吵架,早点回屋去休息吧!”
狸奴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抢过夏穗手里的那枝花,愤愤不平道:
“真是好心没好报,那颗玉兰树那么高,你还非要去摘这只花!我就说你不要去,他这种人,根本就不会领情!还巴巴地抱在怀里给他捧回来,他说得对,你这份情,他不要,我要!”
狸奴刚拿着这枝花就打算进门,立马便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
谢枕年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枝花:“谁说我不要!”
他抢走了那枝花,便径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留给夏穗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回到书房,他虽然还在生气,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玉兰花放在花瓶里,供了起来。
一整夜,他都待在书房里。
直至第二天,彦修进来收他批好的文书,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那枝玉兰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好新鲜的玉兰花,可真稀罕。”
谢枕年瞥了一眼,恹恹道:“有什么可稀罕的,京城遍地都是玉兰树。”
“京城是有很多玉兰树,不过现在这个季节,估计都凋谢了吧。我看王爷桌上的这枝玉兰花倒是新鲜得很,应当是从山上采下来的。”
彦修一边收文书,一边欣赏着这枝花,他越看越喜欢,把花瓶从这边摆到那边,生怕它晒不到太阳,又怕它被风吹到,最后还是摆回了原位。
连谢枕年都有些看不下去:“你这么喜欢,不妨自己去摘几只,何必折腾这花。”
“我倒是想,不过我不知道在哪儿能摘。不如,王爷你把它转赠给我吧?”
“不行!”
彦修有些微微惊诧。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谢枕年索要东西不成。
从小到大,他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只管问谢枕年要就行了。
谢枕年一向都十分慷慨,不仅给他一个,还会给他双倍。
谢枕年捂住嘴轻咳了一声:“是重要的人给我的,这个不能给你。你再挑其他的东西吧。”
“噢?这花……莫非是娘娘送的?”
被他一下猜到,谢枕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
彦修笑了笑:“对王爷来说,很重要的人,这很难猜吗?”
还问他怎么知道?这还用说吗?只要没瞎不都知道吗?
彦修把那朵花正正摆在谢枕年面前:“王妃真是有心了。”
谢枕年刻意不去看那朵花,嘴硬道:“一朵花而已,他和别人出去赏花,顺便带回来的。”
“顺便?”
彦修仔细看了看那枝花,又轻轻捏了捏那朵花的花瓣,说道:
“王爷的意思是,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从树上摘下这枝花,然后马不停蹄地一路跑着回来见你,这也能叫顺便?”
谢枕年终于放下笔,望着他:“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她是跑着回来见我的?”
“玉兰花一旦被摘下枝头,非常容易枯萎。但这只玉兰花却还如此新鲜,想必娘娘一定是跑着回来送给您的。”
“是这样吗?”
谢枕年问这句话时,声音很小,彦修不太明白他这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但不管怎样,他使劲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您在王妃心中,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人。”
谢枕年挑了挑眉,打量着他:“你今天,话很多啊。”
彦修抱着一堆文书,连忙否决道:“没有,我只是如实说话。”
“就算你哄我开心,我也不会把这朵花给你的。”
“这既然是娘娘赠与的,我再喜欢,自然也是不能要的。”
“你知道就好。”
彦修朝他行礼后退下,刚走出门,便被人拉到了拐角处。
被人那么一拽,他怀中的文书连着掉落了好几本。
那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捡起来,急哄哄地问道:“怎么样?跟他说了吗?”
彦修把文书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整理好,无奈道:“说了说了。”
“有没有强调,是我亲自爬到树上去给他摘的?”
“嗯嗯,也说了。”
“有没有告诉他,我摘下这枝花后,是一路是费尽千辛万苦跑着回来给他的?”
彦修还在收拾文书,夏穗看也不看,一屁股便坐在文书上,围着他问个不停。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说道:“放心吧娘娘,我都是暗您交代给我的话说的。”
夏穗点点头:“那它就没说别的什么了吗?”
“没有。”
彦修轻轻推了推他,把她坐着的文书拿回来整理好,放在最上面,反问道:
“王府里也有花,娘娘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力气,带这枝花回来?”
“王府里可没有玉兰,我看它开得正好,这样美的花,他却看不到,我只想给他也看看。”
彦修不理解:“娘娘竟然如此之辛苦,为什么不亲自跟王爷说?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夏穗“啧”了一句:“我亲自去跟他说,这不成我自己去邀功了吗?”
彦修更不理解了:“既然你不想邀功,又为何打发我去说?这不还是让王爷知道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既然为他付出了,多少是得让他知道一点的。”
彦修不懂,但彦修对她的这番话大为震惊。
夏穗看他这副震惊的模样,自己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是为对方好,哪怕默默地支持守候就行,不必让对方知道?”
彦修点点头:“据我所知,王爷一直是这样的。”
“可是如果两个人一直为对方默默付出,但彼此却都不知道的话,很容易一拍两散的。”
根据她多年看小话本的经验来看,是这样的。
她的付出不求回报,但是至少希望对方能知道。
夏穗拍拍屁股站起身,对彦修摆摆手,打发他走:“好,没你的事儿了,你走吧!”
彦修艰难地抱起那一堆文书,有些无奈地瞥了夏穗一眼。
连句谢谢也不说,她就走了。
唉,算了,他当他们爱情的玩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昨晚回房后,夏穗本来也有点生气。
但是转念一想,谢枕年这样的表现,可不就是喜欢上她了吗?
正是因为喜欢,醋坛子都翻天了。
于是她便吩咐彦修一大早赶过去,在谢枕年面前说了那些。
按理来说,他既然都知道了,也该给她递台阶了。
果不其然,她刚回屋,谢枕年便派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说是叫她过去抄书。
既然他都给台阶了,她当然要顺势而下。再怎么说,她私下和狸奴出去,她也有不对的地方。
夏穗哼着小调推门而入,谢枕年正在接待官员。众人见她进来,都对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夏穗立马挺了挺脊背,微微点头回礼。
她十分自觉地走到旁边坐下,开始抄书,时不时打量谢枕年几眼。
他一袭玄色暗云纹锦袍,端坐于上座 ,谢府多年来对他严格的培养,使他形成了良好的教养,他虽然身居高位,但下面坐着的官员中有老者,他便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
但举手投足间还是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矜贵之气。
两侧分别坐着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们,众人皆屏息凝神,在谢枕年开口之前,没人敢说话。
偌大的书房里,只闻得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谢枕年的声音清越沉稳:“运河淤塞,漕运迟滞,非一日之寒。各位都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吧。”
坐下的官员各抒己见,一时间争论不休。
这群官员们一个个看着斯斯文文的,但为了自己的观点吵起架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夏穗又偷偷瞄了谢枕年一眼,担心他是否能镇得住这个场面。
但她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谢枕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案上轻点,目光扫了一眼工部侍郎。
那侍郎被这平静无波的目光一掠,连忙躬身:“王爷明鉴,臣等愚钝,还请王爷示下。”
谢枕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直指要害,寥寥数语便点出症结所在,官员们听得连连点头。
夏穗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对话,但是她知道,谢枕年说的话,没有人敢反驳。
她今天方才知道,原来她夫君的话,往小了说,是命令,往大了说,那叫国策。
夏穗花痴般地看着他,啧啧啧,谈吐不凡,风度翩翩,气质出众。
真帅啊。
她的口水都要流到书上了。
这就是知识的魅力吗?
不行,她也得好好学习才是。
她埋头抄着书,等她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谢枕年站在了她面前,正端详着她。
他拿起她刚才抄的书翻了翻,挑眉说道:“以前可从没见你这么认真过。”
见证过方才那翻场面,夏穗的学习兴趣正浓:“我有字不认识,要不你教我吧?”
难道她肯学习,谢枕年在她对面坐下:“好,我给你念。”
夏穗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翻开,递到谢枕年面前。
谢枕年指着书上的字,一句一句念给她听。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夏穗反问道:“自省都写进书里了,这很值得骄傲吗?”
“当然。”
夏穗:“我每天也自省。”
谢枕年抬眼瞧她:“你反省什么?”
夏穗清了清嗓子:“吾日三省吾身,昨晚睡得好不好?今日有没有吃到好吃的?今天开不开心?”
谢枕年被她逗笑了,夏穗借机又凑近了些,问道:“我这样也能写进书里吗?”
谢枕年笑着回答道:“当然。你说的这些,都是每天的大事。”
“那我写进书里,你也要日日诵读,每天好好反省。”
谢枕年点点头,接着往下念。
很显然,他是第一次当老师,一边念一边还会提问。
他并不知道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学生时,会是多么险恶。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指着书本上的那句话问夏穗:“这是什么意思?”
夏穗想了想,非常自信得答道:“死去的那个人好像我的夫君,不管白天晚上,看起来都像。”
“你……”
谢枕年被她的这番解释噎住了,他按了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罢了,是我小看你了。”
他合上这本书,从一旁的书堆中挑了一本简单的。
开篇第一句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我会!”
夏穗的眼睛亮晶晶的,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这也正是我要对你说的。”
她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谢枕年直接怔愣住,他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问道:
“你……真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了!”
这样的海誓山盟,她在小话本中经常看到。
鉴于她对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理解实在是太过离谱了,谢枕年还是有些不相信。
“你要怎么证明?”
夏穗支着下巴想了想,要怎么证明?要好好得给他翻译一遍吗?
看着近在眼前的谢枕年,她觉得,也许,她可以用更大胆的行动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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