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诛恶

“赵知州的案子还是没有进展吗?”秦长忆好奇问,“若城内真有倭人,匪寇攻城时,他们怎么没有生事。”

秦文清想了想,道:“城防盯得紧,街巷还有乡勇巡守,或许是没找到机会下手。”

她虽这么说,心底却也有疑影。

若不为里应外合,对面究竟想干什么。

天沉沉黑下来,东风未暖的清寒里,三人带着疑虑潦草睡去。夜半时分,秦文清忽然睁开眼,正要起身,身边人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小声道:“姐姐,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院里有人。

秦长忆和她对视一眼,拿刀小心翼翼靠近门侧,屏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却没有任何声响,仿佛那位不速之客只想在院中借宿,毫无破门而入之意。她们推开门,见蔺靖也从侧屋出来,架刀走至院中。

他正要查看墙边杂物,水缸后猛然跃出一个人,腰间长刀映着月光,照出刀柄的菱形柄卷与目贯。那人左脚前踏,拔刀以上段构直劈过来。蔺靖提刀上格,秦长忆也冲过来,直刺浪人咽喉。

浪人滑步仰身避过,与两人交手几招,眼看一打二讨不到便宜,想跃墙逃窜。秦长忆追过去,劈刀断其退路,对面无法,回身直突面门,未想秦长忆不避刀锋,旋身贴近,一刀刺在他肋下。

蔺靖的刀也送进倭人侧腰。

一时血迹狼藉。

秦文清过来扶住长忆,正要去看浪人的尸体,忽然听到巷子传来由远及近的喧吵声。

是冲着青梧居来的。

秦长忆惊慌看向姐姐披散的长发:“姐姐……”

火光照破长街,严溪同知高呼除贼,领一众官兵闯进青梧居,正欲惩奸除恶明正典刑,却见蔺靖坐在阶前擦刀,身侧一具尸体。衙役手中火把乱明,照出他无动于衷的平静:“倭贼已死,同知大人可拿倭刀和赵大人及家仆尸体上的伤口核对,看是否是同一柄凶器。”

马显纯明显愣了一下:“……死了?”

蔺靖面无表情起身,将尸体踢到马显纯面前,吓得州同大人一个趔趄,开口正要骂,陆明钦从人群中走出来,略打量了一下蔺靖,问:“秦文清呢?”

蔺靖假装没看出来陆制台的服秩,也不行礼,只挡在门前,说:“秦先生在照顾妹妹,方才擒杀浪人,长忆姑娘受了伤。”

陆明钦闻言挑眉,吩咐身边人:“去请郎中。”

“不必。”秦文清披衣束发从屋里出来,身上沾一点药粉的苦涩气息。陆明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总觉得灯影下的秦书吏,似乎和白天见他时不太一样。

有点奇怪。但究竟哪里不对劲,陆明钦一时也说不清。

秦文清无从得知陆明钦心里的疑惑,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划过院内一众人,最后落在马显纯身上,冷笑道:“马同知来得真及时。”

“巡夜的士兵看到有黑影往田水巷蹿,我担心是匪贼报复,还好没出大事,不然……”马显纯避开秦文清的注视,“长忆姑娘既然受了伤,还是让郎中看看,我和俞参军也好放心。”

“大人不必挂心,长忆伤势无碍。”她唇边冷笑不改,直刺在马显纯脸上,“倒是您大张旗鼓来这一趟,实在辛苦。”

“如今贼寇伏诛,州同大人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陆明钦饶有兴趣看秦文清阴阳怪气,也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官兵撤去后,秦长忆才从屋内出来,担忧问:“姐姐,马显纯他……”

她没有受伤,方才是给姐姐乔装拖延时间。

秦文清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讲。只怕今夜他再早到片刻,死的就是我们了。

第二日衙署公告,杀害赵知州的倭贼已伏诛,打刀与尸体伤口吻合。城内贼寇伏诛,严溪城百姓多少松了口人,然而秦文清还没来得及享受两日安宁,严溪衙署又传来惊雷。

马显纯叛逃被擒。

她赶到衙署时,除开在哨所巡防的俞行简,严溪官吏皆已到齐。屋内众人神色各异,与马显纯亲近的几人更是惶然。

秦书吏对此不算意外,前夜倭人潜在院中按兵不动,马显纯又来得突兀,她便怀疑是桩栽害。

陆明钦能坐上江岭总督的位置,也不至于连这点伎俩都看不透。

她心里却也有一层担忧。

马显纯若是报复攀扯,怕是又要有一场苦辩。

然而众人在签押房苦等三刻,惊惧一点点剜开心口,仍不见制台大人。一位巡检小心翼翼开口,说自己该去城内巡查,眼下的情势,可不好再松懈。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亲随过来传话,说,请诸位暂且留在衙署,城内要务已由总督署接管,不劳诸位忧心。

官吏们意识到,陆明钦是准备关门打狗。

只不过这种时候,被围起来的无论是不是被打的那个狗,都不会太好受。

秦文清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陆明钦打算把他们扣到什么时候。

她平日少和衙署众人来往,他们也只当她性子孤僻,不作理睬,可要是真在衙署困几日,被人发现她的乔装……

秦文清正想着,身侧却有人先慌了神,起身说是要回寓所拿东西。

亲随劝了几句,那人却不依不饶冲了出去,然后是争吵,继而惨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重归寂寥。

那人自然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有两个人被亲卫带走,是马显纯手下的壮班。

秦文清安静看着这一切,想,马显纯曾官至太学博士,以通晓经学文义显名,因弹劾时任相国严介山贬黜横州府。奸相倒台后,马同知却未能复起,一朝诤臣最终做了国贼,也是人事无常。

及至午时,日影煌煌照在窗棂,一片耀眼的璀错。终于有位州判熬不住签押房内让人窒息的沉默,问,能否让他到院子里透透气。

亲卫不答,却对几人道:“诸位到后堂歇息吧。”

后堂已经摆好饭食,几人却都没什么胃口。秦文清潦草吃过一点,想,不知道俞叔父在哨所怎么样。

但她这个书吏还没被带走,至少说明,马显纯还没咬上他们。

她正出神,忽然瞥见州判从袖里抽出一柄匕首,趁身边人正低眼喝茶,一刀刺进同僚侧腰。

“反正都得死,不如拉你们给我陪葬!”

他一脚踹翻身前桌案,瓷盘碗筷踉跄跌得粉碎,抬眼看到对面的秦文清,发疯般挥刀扑过来。

秦书吏闪身躲开这下,一腿踢在州判下身,对面关键部位遭受重击,立时疼得眼冒金星哀嚎不断。她在这个间隙弓腰抓了块碎瓷,下狠劲斜捅进凶犯大腿。

闻声赶进来的亲卫在此时夺了匕首,制住这人双臂。

秦文清跪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血从指尖淌下来,溅开狰狞腻滑的腥锈。

有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秦文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半靠着那人缓了片刻,才骤然挣脱。

是陆明钦。

她看着他,眼底戒备未消,日光落在眸子里,照见剔透的凛然。

鬓边几缕碎发散落,尚且黏在脸侧的血迹里。

而陆明钦在秦文清推开他时想,他好像猜到之前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州判已经被押下去,重伤那位也被抬走救治,陆明钦对余下几人道:“马显纯暗中济倭,又因赵知州察觉而将其灭口,涉案者具已收监,诸位可以离开了。”

秦文清松了口气,掌心后知后觉传来刺痛,她低眼,看到血迹斑驳里几道细碎的口子,幸而都不深。陆明钦注意到她的动作,让亲随去拿伤药。她下意识拒绝,却听到陆明钦笑。

“马显纯吐了不少东西呢,秦书吏不担心?”

她迎着陆明钦的审视,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漠然:“陆制台若真信了他的攀扯,也不会放众人离开。”

“马显纯那点手段的确上不了台面。”陆明钦漫不经心抬手碰了碰她脸侧的血迹,在秦文清发作之前,若无其事退开,笑,“不过我还有其他的事,要请文清先生给我解惑。”

秦文清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压下愠怒,忧惶却隐隐硌在心口。

刚刚那么短的时间,对面应该不至于察觉什么……吧。

可陆大人不放她走,秦书吏也只得跟他去了签押房。医官准备给她看伤时,她避开对面的动作,轻声讲,我自己上药。

陆明钦看着秦文清的警惕,云淡风轻笑了笑,示意医官出去。

“秦书吏连总督府的医官都不信?”

秦文清不答他的话,低眼处理伤口,眉峰到鼻尖显出水玉迢明的轮廓,与初见如出一辙的冷锐与锋利。

“马显纯招供,你们十三年的时候,和现在的海匪头目陈海有过接触。”陆明钦懒散倚着圈椅,对上秦文清戒心深重的防备,笑得艳冶缱绻,“别紧张,我只是好奇,你当时开了什么条件,能让陈海旁观何贵被擒,甚至放弃和倭寇合作。”

那时候俞行简初到严溪,卫所兵马不足,海防荒废,陈海竟然能在这种时候妥协。

可惜马显纯虽然知道他们接触过海匪,却并不知详情,谈及此事,话里还带着愤恨。

——秦文清事事避着我们,只与俞赵两人商议,分明是心里有鬼。

此刻赵知州殉国,俞行简还在哨所,陆制台也只好来叨扰文清先生了。

“陈海与何贵有隙,自然乐见其失势。”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惊险,秦文清的声音里压着一点沉滞的倦怠,“如今他勾结倭寇据岛称王,我也束手无策。”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你们找上陈海前一个月,海匪可是刚砍了横州指挥使派去的招安官吏。”陆明钦倾身凑过来,“当初严溪城兵微将寡,先生尚且能让海匪坐下来谈判,现在为大军谋划,怎么反倒艰难了?”

见秦文清不说话,陆制台的话里多出几分威胁:“我以为,我今日让俞参军留在哨所,已经足够表明诚意了。”

话是这么说,他倒也确实不觉得俞行简会和马显纯沆瀣。

俞参军性子出了名的温良,作战勇武,南征北战也打过不少胜仗,可惜在官场吃不开,几番起落,最后还是严溪城一个不起眼的参军。

有功尚且混成这样,以俞大人的倒霉程度,要真通倭,估计早被人整死了。

诚意。秦文清心底冷笑。她可不敢信陆制台的诚意。

她包好伤口,依然不接陆制台的话。房间里的缄寂慢吞吞敲掉陆明钦的耐心,他眯起眼,正准备给这个不识抬举的书吏一点教训,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不和陆大人见礼,却笑嘻嘻看着秦文清:“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文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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