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他们顺利渡过了黑水河,在附近的小镇上休整一日再继续北上。
姜暖打了个申请外出办事,沈晏给她安排了一个跟班唐田。
唐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止言又欲,欲言又止。最后在她的一只脚快跨出大门的时候伸手拦下了她。
姜暖心情不好地问:“有事?”
唐田指了指她的脑袋,道:“你就这么出去?不梳个头发什么的?”
姜暖好像从来没有规规整整地挽过一个发髻,好歹是嫁过人的,这么披头散发出去怎么行。旁人看到,还以为她遭了大欺负。
姜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给他一个面子,进房摸了个慕篱出来。
唐田无语:“懒死你算了。”
“死的又不是你,你啰唆什么。”
“……”
这个小镇叫阴山镇,面积并不大,不过好在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一间小小的药铺就坐落在街道的中段位置,开间不大,但是来往的病人不少,基本都是粗麻布衣的普通人,且妇孺老弱居多。
姜暖杵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这条街不长,左右都能看到头尾。她估摸着怕是整个镇上就这么一家药铺,她抬步往里走,现在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唐田不知道姜暖为什么要来药铺,但是他忍了忍选择闭嘴。因为他发现姜暖有时候说话还挺气人的。
两人进去后,只见铺子里只有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先生坐诊,全白的眉毛都快将他的眼睛给压没了。
铺子里头有两三个病人在桌子前排队问诊,另有几个在对面的柜台上抓药。
姜暖脚尖一转,径直去了柜台。
负责抓药的伙计年纪也不小,估摸着得有六十多。
“请问,你们这里有山道年蒿吗?”
在忙着抓药的赖平握着小秤盘头也没回,“没听过。”
姜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刚刚在客栈里提前绘制好的一张图纸。
“它长这样。”纸张被铺开按压平整,姜暖往里头推了推。
直到手上的药方抓齐全了,赖平才走过来看了一眼图纸。
只见那纸上就简单画了几笔线条,组成了一个跟路边的杂草似的没有什么特点的植物。
赖平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前这位遮着面容的姑娘,又看了眼她身后抱着长剑一脸古怪的少年,稍微措了一下辞,道:“姑娘所画的草在附近的山中随处可见。”
姜暖一听,就知道他没认出来她画的东西。没办法,只好口述了一下山道年蒿的外表特征。
赖年听得眉头皱起,他隐约觉得这姑娘描述的草药他好像见过,但是拿捏不准。遂放下秤盘,将那潦草的图纸拿去询问他的父亲,也就是坐在对面看诊的老先生。
姜暖见状松了一口气。
赖康年看完图纸后,心里大概有了答案,但是也不太能肯定,只说让贵客自己进山找找。
姜暖道了谢,又摸出两粒碎银子作为答谢费。
赶早不赶巧。
出了店铺后,姜暖决定去老大夫说的那座山头看看。
唐田却有点犹豫,主子只是吩咐他跟着姜姑娘在镇上四处逛逛,可没让他领着人去深山里挖草。
姜暖一副你爱去不去的表情。
作为监视者,唐田当然不可能不去。
那座山距离这座小镇尚有点距离,唐田便去集市上雇了两匹马。
姜暖绕着马走了一圈,道:“不会。”
她只骑过摩托,开过游艇,驾驶过四个轮子的汽车。这马,她还真没有骑过。
唐田惊讶得声音都拐了一个弯儿,“你不会?”
姜暖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失忆忘记了。”
或许林小娘会,她倒是可以试试,但是要先顺利地爬上去。
姜暖摸索着试着上马,但是这匹马却十分不听话,一直尥蹶子不让她上,把旁边的唐田看得大为无语,直接将她提溜上去,二人共乘一匹。
姜暖抓着唐田的腰封,在他背后感受着策马飞驰,觉得爽快得不行。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学会骑马这个重要的交通方式。
两人行至山脚,因为上山的路比较崎岖,便将马拴在山脚下。
环顾四下无人,姜暖摘了慕篱,掏出匕首从上头划拉了一个长布条,将长发拢了拢,在脑袋后扎了个蝴蝶结。
两人徒步上了山,唐田走在前头,挥舞着手里的剑沿途左砍右劈开道,走在他身后的姜暖负责指挥方向。
赖大夫说,那草他们本地叫鬼草,多长在半山腰。以前他外孙刚开始辨认草药的时候总是会夹带一两株在药篓里,说是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处一个小水坑旁边挖到的。
不过这山头挺大的,要找起来属实要费点功夫。且山中多迷雾,不熟悉山路的人就容易迷失方向,要去的话最好还是带一个当地人。
姜暖没有打算找当地人带路,她的方向感一向是最好的,特别是在山里。
两个人七拐八拐顺利找到了山道年蒿生长的地方。
那是一处位于是陛下不大不小的水坑,由石壁上一道不起眼的小溪流汇聚而成。坑底和四周是一圈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附近长着高矮不一的灌木丛和几株乔木。
姜暖撸起袖子毫不客气地将附近生长的山道年草耗了个干干净净,唐田搂过一把别进了裤腰,心想这玩意儿长得跟姜暖画的简直是两模两样。
薅完了,两人正欲离开,突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同时警觉地往声音发出来的位置看过去。
一只受惊的野兔子从灌木丛里窜出来,慌不择路往两人的方向跳,可能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又跟吓了一跳似的在空中一个后蹬往旁边扭了扭,落地后又迅速地一头扎进旁边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
紧接着,有两位男□□谈的声音从野兔奔来的方向传过来。
“狗娘养的,天天只知道使唤我们,下次定要在他的饭食里尿上一泡!”来人骂骂咧咧,一口脏话说得顺溜。
另一人也搭话道:“可不说呢,仗着他舅舅在里头管事,在兄弟面前装大官呢,什么东西!”说完还愤恨地呸了一声。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绕过了巨大的石头,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只见那两人穿着较为厚实的棉衣,一人腰间别着一把刀,一人背后背着一把斧头。两人手上都提了两个木桶,想来是来此处取水的。
见到姜暖和唐田,那二人似乎被吓了一跳。
有胡子的那个糙汉立刻瞪起眼来,厉声问道:“你们是谁?来此处作甚?”
这话问得,好像此处是他的地盘一样。
姜暖抬了抬下巴反问:“你们又是谁?”
“嘿,你个小……”胡子刚要发火,就见旁边的瘦高个儿使劲儿拽了一下他,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那胡子听完,面色突然缓和了下来,语气也没有方才那么凶了。
“我兄弟二人乃山中的猎户,今日来此处取水。一时没想到会在此处遇着生人,所以方才说话语气有些冲,得罪了。”说完抱了一下拳。
那瘦高个儿也赔着笑脸解释:“我哥哥这人平常就是说话直来直去,没什么坏心思。”说着朝姜暖走了几步,眼珠子在姜暖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表情猥琐得让人恶心,“不知道你们二人来此山中是为何啊?”
唐田下意识走过来,将姜暖护在身后,朝他们展示了一下腰间别着的草药,笑着解释道:“我们兄妹二人出来闯荡,路过阴山镇丢了盘缠,想着便来山中挖点草药换取一些银钱。”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有意和平相处,那他们也没必要起冲突。
瘦高个儿又转了一下眼珠子,不仅看到了草药还看到了挂在腰间的长剑,将刚要冒头的色心按了下去,脸皮子抽了抽道:“原来如此。”
似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姜暖一眼,又说:“这山里容易迷路,还有猎户们设置的陷阱。若是二位采够了草药,还是尽快下山的好啊。”
唐田:“多谢提醒,我们兄妹二人这便下山。”说完,便和姜暖从另一侧的小道下山。
那胡子见二人似是走远了,才埋怨道:“李二,你方才拉我做啥?就这俩小身板,能挨得住我几斧头?”
李二蹲下身去打水,他其实挺烦王五这没脑子的脾气,但还是好言好语地解释了一番。
那小娘子虽柔弱,那男的可不是一般人,看着身板小,那虎口上的茧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且他腰间挂的那把剑,看剑鞘就知绝非凡品。
“若是闹起来,山里的事被抖出去招来了安王世子,我俩都得脑袋搬家!”
要不是最近几个月,听说安王世子来了漓州,上头让他们警醒点,别惹事。就冲那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模样,他也不拦着王五先手做个炮灰。
可惜了,那小娘子,必是个滋味好的。
李二颇为遗憾地在心里惋惜了几分,催促着王五将水桶装满,他们也原路返回了。
待他们走后,原本已经离开的两个人,正藏在一棵树冠上偷听。
打从一开始,唐田就知道这两人有问题了。
他们自称是山中的猎户,却别着刀和斧头,装扮也不像个猎户。他方才还仔细观察了这二人的手指,如果是常年打猎的,应该惯用弓箭,当是背肌发达,拇指稍粗。
可观那二人的体格和走路的姿势,明显就不是猎户。
他们说谎是为了掩盖什么?
还有那瘦高儿最后说的那句话,表明他们很忌惮安王世子。
唐田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难不成是跟那件事有关?
姜暖突然开口:“你有没有发现,阴山镇没有青壮年的劳动力。”她今日一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古怪,但是一时间又没想起来。
直到刚刚那两人的出现,她才发现此地的古怪之处。阴山镇上没有一个青年人,全是妇孺小童和上了年纪的老头。
唐田恍然大悟:“你这一说,好像……”
“要跟上去看看么?”姜暖贴心地问。
唐田摇摇头,两个人便原路返回了。
下山的过程中,林中似有惊鸟飞过,不远处树影婆娑。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心里大概清楚,这林中还有别的人。
……
过了阴山镇再往东三十里,便进入了青州地界。
今早一出门的时候,姜暖发现少了一些人,她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是唐田不在。不过她也没多问,想来估计是跟昨天那件事有关。
进了青州地界后,他们脚程突然缓了下来。
她侧坐在车辕上,望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觉得还挺惬意。这种低速的交通方式她从来没体会过,以前去哪儿都是一脚油门的事儿。
她突然惊觉前半生的日子大部分都是在风驰电掣中度过的,唯一慢下来的时光,是师父在她旁边鼓捣一些小手工,或者研究一些美食,她则在一旁睡得很香。
姜暖曲起右腿踩在车上,觉得耳边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咔哒咔哒的声音,听着也挺催眠的,如果此时她没有在外面被冷风吹的话,她这会儿应该在马车里睡得很香。
原本她一开始是跟沈晏一道坐在马车内的,但是不知道为啥,沈晏频频看向她,最后好像是忍无可忍了将她赶了出来。
呵,小气。
出来刚坐下没一会儿,她发现唐枳也跟被传染了似的,眼睛一直往她头上瞟,给她看得有点烦。
姜暖忍着不高兴:“你瞅啥?”
唐枳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你这发髻……”
姜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两个丸子,心道这还是因为那天晚上回去,唐田忍不住提醒她女子出门要梳发髻,现在她身为世子的丫鬟,按照规矩要梳双丫髻。
她姜暖上辈子一头短发,就不知道出门还要梳头。现在一朝来了古代,竟然被勒令要求挽复杂的发髻,这简直就是在为难她!
不过她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敬业。
以前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跑得最快的就是她,年年都是业务榜单第一。师父还没少因为这事儿叨叨她,让她送死不要那么积极。
眼下不过就是梳个发髻。
哼,看她不手拿把掐。
于是她掏出了唐田买给她的《大昭女子发髻鉴赏》,然后照着双丫髻的样式,依葫芦画瓢给自己弄了个最简单的哪吒头。
她出门前还对着镜子比照了一下,感觉跟双丫髻也差的不多嘛,便满意地出门了。
“双丫髻啊,不像么?”姜暖摸着头发疑惑。
唐枳比她更疑惑,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点。
“啊……不太像。”
岂止是不太像,完全就是两模两样!乍一看像脑壳上长了两个黑疙瘩,关键还不对称,一高一低,一大一小。要是晚上视线差一点,远看就像是有三个脑袋的怪物,小孩儿见了准哭。也难怪世子会将人赶出来吹冷风,就这造型在眼皮子底下晃悠,那肯定看了眼睛疼。
姜暖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真麻烦。心头盘算着干脆找一把剪刀一起剪了算了。
可还没等姜暖找到剪刀,沈晏估计是看不下去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给她梳头。于是,我们安王世子——沈晏,决定撸起了袖子自己来。
姜暖的头发其实发质很好,乌黑柔亮。只是因为她没怎么留过长发,所以不怎么注重打理,导致这段时间看起来乱糟糟的。
沈晏的大手拢着她的长发,木梳沾了点水将她的头发梳顺,手指几个翻动间便梳好了一个标准的双丫髻。
姜暖举着铜镜,说不惊讶是假的,还发自肺腑地夸了一句好厉害。
沈晏洗了三次手,以为姜暖接下来会好奇他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子怎么会婢女梳头的活儿。但是等了半晌,姜暖都没有发问,而是举着铜镜左看右看,嘴里嘀咕着:“这玩意儿这么简单的?”
沈晏哼了一声,嘲讽道:“那你真笨。”
姜暖真诚地点点头,说:“确实,这方面我不如你。”
这一句话倒把沈晏整不会了。
感觉应该是夸奖,但他听着咋不大得劲呢。
在第七天下午,他们终于到达了石泉县。
周正的府邸不难找,进了城门,沿着宽阔的石板路路过三条横街右转,便到了周府的宅邸。
但是那门口却挂着白布灵幡。
周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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