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时间,沈周容被长青要求强制休息,她去了林砚之旁边。
经过齐怀岭一晚的照顾,加上长青和羲临早上在林子里采的草药,林砚之高热退了许多,沈周容蹲下来,将自己手背轻轻放在他额头,已经不再烫的惊人。
男人的脸色依旧苍白的不像话,沈周容知道,这次是自己连累了他。
可是为什么,他会那般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他不是长青和不羡,遇到危险时,没必要豁出自己性命去救自己。
沈周容曾让长青调查过林砚之的人生经历,他自幼没了双亲,投靠的亲友也并不富足,他从小到大一心仕途的原因也并非报效家国,而是为了自己。
手握权势,丰衣足食,一切为自己而活。
这样的人,即便自己贵为公主,他也根本没必要为自己搭上一条命。
林砚之是真的想救她的。
但她此刻想不通救她的缘由。
沈周容靠着他身边的树根缓缓坐下,发现林砚之长着一张很好看的唇,即便此刻因为痛苦抿着,反露出丝丝冷冽的冷俊之美。
可沈周容觉得,他的眼才是最美的。
这一路走来,她见过太多因洪灾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的眼是暗的,甚至是灰色的。
他们神情木然,在她双眼望过去的时候,像一个个僵硬的木偶。
苟活于世。
林砚之不同,即便他生气,他看向自己的眼,始终是亮的。
那是他对生活的**。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正因为对生活这样的热烈,沈周容才一直不懂,他怎么会丢掉他的热爱,只为了并不相熟的自己。
她很难想象这种决定和感情,于是盼着林砚之早点醒来,她要亲口问一问,以解自己心中的惑。
齐怀岭和羲临捡够了柴火,两个人忙忙碌碌在造过江的木头船。
沈周容觉得心口疼。
刚开始只是简单的针扎一般的疼,然后变成钝痛,疼痛持续加剧,像要把她心脏从里面硬生生扯出来一般。
疼痛达到极致时,她只觉自己疯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络绎不绝,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不停挥舞,目之所及,所有金银玉器被她摔的稀碎。
甚至,不想见到任何活的东西,比如——人!
平日里伺候她伺候惯了的宫女被她赶出圣阳阁,护在她宫闱的侍卫被她呵斥的远远的,心底一股极暴戾之气直冲她天灵盖。
“容儿,容儿!”
有声音在接近她,她喜欢这个声音的主人,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推搡之际,只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环抱,被一股温柔且强大的力量牢牢束缚住。
淡淡的栀子香萦绕在她周围,她像被包裹进一朵巨大的花蕊之中。
沈周容发病越来越厉害,升平皇后接到长青禀报的时候,连梳洗都未来得及,下了轿撵飞奔进门,就看到自己心尖上的女儿双目赤红,因发病变得六亲不认。
升平皇后从没想过,年仅八岁的小女孩会有这么大的劲,在她已经有了准备的同时险些将她狠狠推倒。
“容儿,容儿——”
升平皇后一声声唤,可沈周容根本听不到,她的世界被一片赤目的红占据。
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升平皇后才将小小的沈周容抱在怀里,甚至用自己双臂,将其牢牢禁锢。
肩膀突然传来剧痛,是沈周容一口咬住了她。
升平皇后能清晰感到自己肩膀被咬破,丝丝血腥味在她脖颈间飘散。而她,似乎置若罔闻,只一声一声不停的唤着容儿,恨不得自己亲自代替怀中的小女孩承受所有病痛折磨。
口中血腥味蔓延开来,心口的钝痛急速消减,感知中,那个抱住自己的温暖怀抱正在急速远离。
“殿下怎么样?”
问话的是长青,长青跟前,有人正在为沈周容诊治。
来人山羊胡,身形精瘦,一双眼炯炯有神,看起来四十多岁。
“若无此次箭伤,只需再安心服药一段时间,当可尽数痊愈。”
山羊胡说着直摇头,“可眼下这处伤伤及心脉,虽不致命,但却勾起旧疾,怕是难办。”
长青听的心焦,“还请圣医大人一定想想办法。”
山羊胡眉心紧皱,半晌,似是下定了极大决心,“如此,只能以毒攻毒冒险一试!”
一颗红色的药丸映入眼底,长青整个人震了震,“这是……毒血丸?!可是以那位之血炼制?”
山羊胡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这丸药,至今在下也只炼出一颗,本是用来防患于未然,只是此刻,怕是不能不用了。”
长青默了默,沈周容脖颈间有一条细红的线若隐若现在游动,似乎有生命一般。
山羊胡盯着那抹游动的线,“一旦它复苏,重新占据殿下的心脉和神智,你我过往之力,恐将尽数废弃。”
长青定了定,眼神落在那一抹赤红的药丸上,“此物药性凶猛,我担心,殿下身体……”
山羊胡打断她的话,“受一时噬心之痛,好过搭上殿下性命!”
对,殿下性命是重中之重,长青一咬牙,伸手拿过赤红药丸,蹲下身主动喂进沈周容口中。
梦境里,那个能治愈自己的温暖怀抱彻底离自己而去,鲜血带着铁锈的味道在口中炸开,沈周容嘤/咛一声,朦胧中,听到一个男声。
陌生又熟悉。
“暂时还不能让殿下见到我,照顾好殿下。”
沈周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天地都是斑驳的红色,心口痛的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
甜猩上涌,沈周容捂着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血色发黑,将沾染的绿叶杂草滋滋腐蚀。
额上青筋暴起,沈周容第一次像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梦境里那个温暖的怀抱,成了支撑着她努力抵御那只想要扯出她心脏巨手的支撑。
整个人痛的快要痉挛,可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晰,这是服用毒血丸以毒攻毒必须要付的代价。
长青不是个轻易掉泪的女孩,可见沈周容此刻模样,虽极力隐忍,眼泪还是一颗一颗不要命一样往下掉。
沈周容被她牢牢抱在怀中,用尽了全力也不能让其有一丝放松,长青一咬牙,一掌劈晕了怀中人。
肩膀一沉,长青转头,自家主子歪过来的脑袋紧紧窝在自己颈窝里,像是睡着了一般,暂时隔绝了所有痛苦。
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长青冷眼望过去。
杀意像长刀直插羲临和齐怀岭心口,吓得羲临一把捂住了自己眼睛,还不忘用另一只手顺便捂住齐怀岭的双眼,连带嘴也一起,拖着人就往远处跑。
心跳如鼓,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可她不敢说,怕被长青灭口。
这次山林一战,羲临彻底刷新了对长青的认知。
树丛后,羲临有些懊悔的拍了拍自己额头,“都怪我,我怎么没想到呢!”
齐怀岭心底的好奇还没彻底褪去,他不会武功,对长青发出的杀意感知没有羲临那般强烈。
“你你你,你拖我干什么,你看见了吗,那个老头,他是什么人,长青跟他好像认识!”
羲临慌忙看了一眼齐怀岭,收回的手再次牢牢捂住眼前人的嘴,压低了声音,恨不得把他嘴巴彻底堵上。
“嘘——!”
“想要活命的话,刚才的事,给本姑娘牢牢憋在心里,永远不许说!”
齐怀岭吓了一跳,羲临从未这般严肃过,试着转了转头,拿手指了指长青,又指了指沈周容。
“她们,她们……”
羲临看着他沉着的摇头,“殿下的事,长青不说,不羡不说,你我千万不可多嘴。”
“可是……”
齐怀岭还想争取一下,刚升起的念头被羲临彻底压下。
“没有可是!”羲临神色无比认真,“长青不会害殿下。”
羲临慢慢拿开她堵在齐怀岭嘴巴上的手,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同他细细解释。
“从前,我只知长青功夫不错,又是女子,所以才会时刻护在殿下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今日才知,她之功夫,如今大安,难逢敌手!”
“这,才是她能一直护在殿下身边的真正原因!若她有一丝想害殿下之心,只需在殿下遇刺之时,稍一放手,殿下必死无疑!”
齐怀岭并不傻,羲临如此说,他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冷汗霎时爬满了后背,想说话,又突然想起刚刚那嗜血一瞥,立马压低了声音。
“只要她不伤害殿下,刚刚一切,我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虽如此说,可心底对长青这多日积累的亲近,忽然就有了实质的距离。
沈周容是在第二日中午醒的,服下毒血丸后,整整一晚,除了痛还是痛,一整夜的时间,长青不知劈晕了自家主子多少次,从最开始的稍有犹豫,到后来的咬着牙干脆利落。
好在沈周容未再起高热,这让长青时刻提着的心安了不少,甚至在沈周容醒来时,早早炖好了一锅细腻的药粥。
“殿下,殿下?”
长青第一时间发现醒了的她,问她:“心口可还痛?”
沈周容虚弱的摇摇头,昨夜那排山倒海的痛意如潮水刹那褪去,未留丝毫痕迹。
“只觉有些饿,长青,我闻到饭香了。”
听她一声饿,长青整个人喜极而泣,“好,好,属下这就去拿粥。”
沈周容撑着身子慢慢坐靠在树底下,目光一动不动落在长青的脸颊上,视线拉长又回缩,带着药香的粥被长青一勺一勺喂进她嘴巴,一点一点的温暖慢慢包裹了她空洞的心。
“长青,你对我母亲,升平皇后了解多少?”
沈周容忽然的一声,长青端着药粥的手猛地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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