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宁浮蒻跳下马。
转而回头看着漆如隽,也不说话,但目光不言而喻。
漆如隽的后背开始渗出细密汗水。
他并不想下去,更不想同宁浮蒻一起走进岩缝间的那处温泉。
只恨不得立刻掉转马头,用鞭子狠抽马腹,逃得远远的。
事情有了不受控的端倪,与其担忧被人发现,漆如隽更加畏怯宁浮蒻变本加厉的行为。
“下来,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宁浮蒻朝他伸手,弯曲着指节向上微抬,示意漆如隽赶紧下马。
语气和表情都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漆如隽心口堵得慌,踟蹰半晌,叹息后还是松了手中缰绳,慢吞吞下了马。
不等他站稳,宁浮蒻拽着他胳膊就往那一小泊温泉里走。
这片温泉藏的很隐蔽。
两道细长又挺拔的峰岩岔着耸立成一截蜿蜒甬道,过甬道后便骤然开阔。
仿若凭空闯入山腹中,两片岩壁有了交融之处,以拱状围拢,又未阖实,天光倾泻下来,不见半分阴晦。
温泉呈不规则圆形,直径约□□尺,泉边绕着一圈可供通行的窄道。
最开始这边什么都没有,光秃秃,就一汪温泉,石壁四周还长着诸多杂草。
后来漆如隽带人过来收拾一番后,格局未变,但多了一些东西。
最显目便是从甬道出来的位置增加了一扇石铸的屏风,宽而高,直抵岩顶,如天然影壁,遮挡着温泉,哪怕是有人贸然闯入,也无法一眼窥见温泉。
过影壁,温泉靠左的窄道上摆放着一架原石矮榻,可供休憩,也能放置些衣物或杂物。
温泉右边则是一个容量不大的木柜,这边位置宽敞,柜子靠墙放,不至于受水侵蚀,里面搁着些临时更换的干净衣袍和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春泉行宫一年一趟,宁浮蒻也不一定每年都会来泡,但柜子里面的东西却是在她到来前就会有婢子提前放好。
只因漆如隽从前特意的叮嘱。
在鸾明殿时,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情,无在乎大小,他皆牢记于心。
进了峰岩夹道,还未穿过影壁,漆如隽便不肯再走了。
“殿下您要泡温泉,奴才在外面守着。”
他垂着头,使宁浮蒻无从窥见他的表情。
“我要跟你一起泡。”
她心烦意乱,觉得跟漆如隽多说无益,直接干脆利落地把人给吃了,就万事大吉。
漆如隽还是不肯动,脚下像生了根,牵制着他的步伐,也同时约束住一切不合时宜的念头。
喉结滚动,崩溃情绪漫天蔽野,摧毁了他的理智。
每次皆如此,漆如隽没办法果决地抵抗宁浮蒻的亲近。
她在想什么,他如今已隐约猜出七七八八。
不再是为了羞辱或折磨他,而是真的动了心思。
也就这七七八八,漆如隽用命去偿都不足够。
她到底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和阉人搅在一起,宁浮蒻是真的不打算再要她的名声了?
古往今来,每有此等丑闻闹出来,两方都讨不到好,阉人被拖下去打死都算轻的。
与之苟且的宫妃或公主,前者一杯鸠酒或一条白绫了断,后者要么匆匆下嫁出宫,要么便是随意找个由头打发出去。
一朝落了尘泥,践踏断骨,生不如死。
她为什么总要去忽视这么严重的后果?
纵然真对男女情事萌发探索欲,她也不该和他……绝不能!
他的身份,会成为她人生的污点。
漆如隽痛苦到几欲窒息,反扣住宁浮蒻的手腕,阻止她继续牵着自己深入。
“殿下,如果您真的好奇……再有几月,便会与谢大人成亲,到那时……那时也不迟。”
他喉间还凝滞着方才残留的怒意,混了些悲凉,更显嘶哑,“您是公主。”
轻飘飘的四个字,漆如隽说得很慢。
与之相反,他是阉人。
浑身的血液湍急无比,像隆冬过后,破冰的山源,顺着缝隙流遍四肢百骸,明明滚烫,却又寒冷刺骨。
早就定亲的少女因某种心理变化却又不能向未婚夫求证的好奇心令她想到了漆如隽。
他只能如此揣测着,毕竟宁浮蒻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从不会将心中所思或想做的事情挂在嘴上,只奉行谋定而后动的真理。
渴于探索床笫之事,她便顺其自然地想到了漆如隽。
这是唯一能解释出她这段时日为何会做出这些一反常态之举的原因。
漆如隽内心煎熬,在这片刻间,有两种主张在撕扯着他的理智。
‘只是解决公主的需求罢了,你身为下人,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此事天知地知除你与公主,再无第三人知晓,又为什么要畏惧退缩呢?再说了,你自己也在期冀,何不顺心而为,也顺了殿下的意?’
‘事情真这般简单吗?一旦开了这个头,你随着公主堕入漩涡之中,便身不由己,再难掌控。人都是有贪念的,食髓知味,与她亲近过后,两人还能恢复如常吗?天性里的独占欲是无底洞,无法填满。’
罐子里的蜜糖香甜可口,且诱人深入,隔着罐子窥伺,尚有一线生机。
倘若真因**和感情使自己深陷其中,溺毙之际,他只会惶恐自己死在蜜糖中,沾污了她。
两厢沉默里,宁浮蒻手上使劲,拉着漆如隽就往影壁后面的温泉池走去。
漆如隽不愿妥协,以远胜于她的力量去抗衡。
“殿下,很多事情不可以发生,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耳畔荡开阵阵耳鸣,让他头脑昏沉。
极致的渴望是拘不住的野兽,一旦松绳,将毁天灭地。
再多纠缠下去,唯恐那些扭曲又可怖的疯狂念头会冲出皮囊,裹挟着他去铸成不能挽回的大错。
想如了她的愿,想把人剥皮拆骨后连同他的**一并咽下肚。
那些自卑、敏感、欲念......全都转化成了唆使他犯错的帮凶。
宁浮蒻对此一无所知,不肯及时止损。
拽不动漆如隽,她就伸手脱自己的裙子,宛如花瓣盛开,凋零后轻然地坠在地上。
漆如隽骤然将脸转向另一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着攥紧,又艰难松开,“奴才先出去了。”
“你要是敢往外走一步,我今日就敢不闭气地沉溺进池水中。”
她眼神冷锐地觑着他,手中动作未止,脱掉骑装后,又把软绸的单薄中衣也褪下。
漆如隽死死将头偏向旁侧,可余光还是窥见了那幅如仕女临浴前的旖旎图卷。
藕粉小衣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白叶绿,用银丝锁了边,愈活灵活现,像是真撷了花朵印制上去的。
宁浮蒻转身穿过影壁,来到雾气氤氲的池边站定。
她取了绾发的冠,一头如瀑般的长发倏然散开,搅乱袅袅水雾。
“漆如隽,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她仰面栽进了温泉内。
巨大落水声响起,水花四溅,惊出阵阵回响。
漆如隽呆怔一瞬,弯腰捡拾衣裙的动作一顿,幼稚且饱含威胁的话清晰入耳。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骑装,冗长的时光化为短暂的虚影,所恨之人除了自己再无其他。
贪慕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在死后要下地狱。
心脏的血液霎时间被抽干,他的叹息微不可闻,喑哑,震颤,如濒死之鹤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
他总会妥协的。
妥协于宁浮蒻。
更妥协于自己心。
随着宁浮蒻入水,未过几息,岸边又传出另一道落水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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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春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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