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归雁拂云飞,游鱼迸冰出。
在这样的踏春好时节里,平芜山的山腰处,却多了三位垂头丧气的女子。
走在中间的女子颓然间发觉自己头上少了点什么,回头一看,泛着槿紫光芒的琉璃云凤簪静静地躺在地上,她无精打采地吩咐走在后头的人道:“春桃……我簪子掉了……帮我捡捡……”
走在后面的春桃一面捡起地上的簪子收进衣袖里,一面苦着脸道:“公主,不是说好去踏青吗?怎么来登高了?”
郑妍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那个,踏青和登高不是一码事嘛?再说,春桃你看你落后我和谭大人多少了,是时候该锻炼锻炼了,快跟上。”
“是……”
“还好你家主子叫你爬的是平芜山,而不是泰山,不然,有你好受的。”走在最前头的谭思依停下来敲敲腿,调侃道。
之后她又看向郑妍,不知道为什么,郑妍被她盯得有些心虚,接着谭思依竟折返回来,蹲在了她前面,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
郑妍颇为伪心地道:“其实,我还可……”
谭思依打断道:“都那么熟了,你什么身体素质我还不知道吗?你既然今天必须要爬上去,那就别硬撑了,快上来。”
郑妍:“……”
郑妍被戳破也不再客气,双臂勾上谭思依的脖子,心中那个目标也越发坚定。
“你说,你是来给你家小姐瞧病的?可我看着你们三个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底哪位是你家小姐?”言归被这三位不速之客搞得有点摸不清头脑。
春桃感觉快要昏过去了,一只手支着院中的木桌蹲下去,一只手指向谭思依背上的郑妍:“那、那位紫衣姑娘……”
“哦,那麻烦那位穿红衣的姑娘,把那位穿紫衣服的姑娘小心背过来。
“哎哎哎,慢点!
“小心,那边有我的药柜!哎呀,你绕一下,不要那么直挺挺走过来。”
谭思依:“……”
待郑妍她们围着木桌坐定又猛地灌了一杯言归为她们倒的茶水之后,她们仿佛才重新活在了这个世上。
“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素质简直太差了,就走这么点山路就受不了了。”言归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
“什么叫这么点山路?”谭思依质问道:“我说神医,你搁这么高的山上考验求医者们的诚心呢?爬不上来的,你便不医了?”
“谁说我叫医患们个个都上山来治病了?”言归感到莫名其妙,“我每个月都会下山义诊三次,你们到时候排队等着就行了,谁知道你们就这么爬上来。”
郑妍:“?”
谭思依:“?”
春桃:“……”
在上山途中才得知她们真正目的是求医的春桃,幽怨地看向她家主子和谭思依:“所以公主、谭大人……不是你们说,那位神医从来没下山过,如今是怎么回事?”
谭思依也奇了,转头问道:“抱歉,神医你贵姓?”
言归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道:“免贵姓言。”
“可我要找的是姓柏的啊!”谭思依拍桌而起。
这下她们不约而同地发现,她们不仅打听错了消息,还找错了人。
“姓柏?”言归摸了摸下巴,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失笑道:“他哪会治什么病啊?我猜你们多半被他骗了。
“这样吧,我大小也是个大夫,你们来都来了,由我来治也不是不行。”
郑妍觉得她们只是碰巧搞错了神医的名姓,也许要找的正是这位言大夫也说不准,于是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随言归一同进屋了。
“小姐,你没什么大碍啊。”
言归经过一系列的望闻问切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郑妍闻言默了默,随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果然查不出吗。”
言归听这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对着郑妍问道:“你难道还找过其他大夫?”
“嗯。”郑妍点头道:“我这场病来势汹汹,找了无数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可我的身子却每况愈下……现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开始郑妍以为,医官院的一些医官被人收买,可一查他们的底细,似乎和朝中那两人并无瓜葛。
重回病魔缠绕的日子,郑妍照旧窝在庭院的藤椅上晒太阳,抬眼瞧着和煦的日光穿过指缝,投射在自己脸上。
原本她以为只是旧病复发,休息一段时日便好了。
是以,她褪去了云凤簪,从藤椅中起身,又选了一个日头极好的午后,众目睽睽地向新帝递交了代表着实权的印玺。
在所有人觉得她应该在新朝有所作为之际,她毫不眷恋地退出了名利场。
她以为这样,朝中觊觎她地位的人就会减少对她的关注,自己也可以安心养病。那些过去由她扶植、如今身居朝野的女官们也能因她的离开,而就此喘口气。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朝中之人以为她的离开是蓄谋已久。
他们终日惶惶不安,生怕那位嘉珉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卷土重来,届时,摧枯拉朽,不在话下。
于是,朝中那些人开始抓着景章帝和永祯帝的死因做文章,散播出她乃吸食帝运存活的妖女的谣言。
其实他们无谓绘本会有多少人信以为真,他们从始至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让新帝对郑妍有所怀疑。
郑妍不敢赌她那位将将即位的皇侄对她有多少情分,亦不觉得一味地避让,会换来政敌的良知。
是以,她下定决心要重新在朝中站稳脚跟,第一步便是治好自己身上的病。
不仅为了自保,还为了那些她在乎也在乎她的人。
郑妍坐在原处思考了良久,久到言归都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睁开了眼。
正在这是,有日落而归的农夫扛着锄头从言归屋外路过,扯着嗓子朝屋里的人喊道:“言大夫,柏小子唤你吃饭嘞!”
“知道了!”言归一面回应,一面又朝着郑妍道:“正好饭点,又是人日,不如一起去吃饭?叫上外头两位姑娘。”
日落江湖白,满目春山空。
在青石板路的尽头,几棵桃树与竹林相映成趣,在此之前还立了一位墨衣公子。
再近一些,郑妍发现那人的服饰竟不是墨色,原是苍绿色。仔细一瞧,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处用银线绣的竹纹。
大概郑妍的目光太过炙热,那人竟看向她。
郑妍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忙转移了视线。
言归见慕琼宁一言不发地盯着郑妍,忙热络气氛道:“郁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三位美丽动人的女子要来,所以特意早早候在此处啊。快说,是不是?”
郑妍有点不太确定,那个被言归称作“郁离”的男子,在转身的同时似乎对言归翻了一个白眼。
也有可能是天色太暗,她看走眼了。
她们一众走进一间竹屋,竹屋内器物寥寥,却胜在洁净无尘,倒也是个清幽雅居。
不过,郑妍可以断定,这一屋子的陈设加起来都不如那位公子身上的一件外袍值钱。
她不禁想,难道……此举是天水城近日最时兴的活动吗?
富家公子厌倦了锦衣玉食,跑来山上体验生活?
不过,现下最让她在意的是,在灶台忙得热火朝天的竟是一位少年。
他事先似乎并不知今晚有这么多人,虽说言归主动提出帮忙,少年看起来却还是有点为难。
就在郑妍考虑要不要帮忙的时候,一旁的慕琼宁突然冷峭含讥道:“他哪是怕饭不够吃,不过是害怕得罪一些权贵罢了。”
郑妍心想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会考虑如此复杂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少年还真眼含热泪地朝她身边的人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起慕琼宁的袖子就开始哭诉。
他说他害怕他做的饭如果叫公主不满意的话,他就被咔嚓了。
郑妍纳闷道:“春桃,我有说过我是公主吗?那簪子不也在你那吗?那孩子是怎么发现的。”
“咳咳……”坐在石桌旁的谭思依提醒道:“您在民间,不只有一个爱戴云凤簪的特征,还有……爱穿紫衣的特征。”
“这样啊。”身着雪青挑线纱裙的温柔公主对着言归微微一笑,“你也察觉到了是吗?”
坐在石桌另一边的言归不说话,对着天花板吹口哨。
郑妍感到汗颜,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一个爱好如此分明的人。
她端庄地走到少年面前,十分温柔的告诉他自己不会滥杀无辜,叫他按平日里的来。
慕琼宁则十分嫌弃地甩开少年的手,随后脱下外袍,搭在衣杆上,对着少年吩咐道:“过来帮忙。”
大颂在“人日”这天有一些习俗,第一件事便是剪彩胜。
“胜,妇人之首饰也。”
剪彩就是用纸剪成花鸟人物形状的装饰品。然后将这些装饰品戴于头上,或者贴在屏风或窗户上。
言归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些剪纸,叫她们打发时间,春桃提到“剪彩”,眼睛都要冒光了,谭思依则叫苦不迭,叫来郑妍商讨要剪什么花样。
郑妍突然想起竹林外的桃花来,于是便提议道:“剪花胜如何?就剪桃花,简单,适合你。”
屋外,慕琼宁在摆放食材之际,抬眼看向言笑晏晏的郑妍,有那么一刻,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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